那天晚上在放《盜夢空間》,但具體內容江南樹不記得了。孟微之看上去不好說話,但其實有問必答,他們在碎裂聲與槍鳴中討論著真實和虛擬間的一切,那個年長他六歲的青年看起來那麼興致勃勃,謹慎卻堅定地談論著關於夢想的一切。江南樹只是聽著,借著光影看向他,看他那雙尾梢上挑的、漂亮的眼睛。
他不是金魚,是玻璃。
明明摔一下就會碎掉,但又看起來那麼堅不可摧。這世間沒什麼能動搖一塊高懸的玻璃,除非繩子被剪短,玻璃自己墜落、粉碎。
江南樹開始著迷於對這種碎裂的想像。
而且,就算有朝一日那堆碎片真的出現在他眼前,他想自己也會將它們小心仔細地收集起來,一塊塊地拼接,做出自己的仿生人。
那一個晚上像是隱喻,更像是某種帶有不良傾向的轉折點。他對仿生人的執念暫時告一段落了,之後神明計劃派鐵疙瘩來找他,他都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
更多的時間被他用來關心所有從孟微之口中說出的詞彙,江南樹看許多資料,感到自己在間接地閱讀孟微之。多年後他知道還有個名為「愛慕」的動詞會更粗暴地替換「閱讀」,但他並不喜歡——人的愛慕是獨占性的、決絕而極端的,而他只想多看那麼一眼。
只要有幾次交集,那個人就算出現在生命里,仿生他對守護神的一切想像。
自此江南樹再也沒想過讓玻璃碎裂。他深知江文會和魏奇在做這麼萬劫不復的事,他懼怕孟微之有朝一日變得像他們一樣——這些人都有一種要自絕於這個世界的傾向。他在這時才發現,自己要的「仿生人」,他要玻璃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這甚至是比再造更難的事。
但之後他們幾乎再也沒有如那晚般聊過天。一年後孟微之從研院畢業,江南樹則在導師雙選中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的地下養父魏奇,開始了腦機接口與數字孿生方向的研究。他深知自己大腦中晶片的危險,但並沒有在意,早早地立下遺囑,安排了江文會留下的東西。
偶爾孟微之會回來看魏奇,他從辦公室的門縫裡看到過幾次。孟微之不算太高,卻像是樺樹,亭亭地往那裡一站,聲色平緩,向魏奇說的話中句句是保證,句句是桑乾。
隔年,魏奇去世。
他始終記得下葬的那一天也是下雨,他穿著師母準備的不合身的黑西服,撐著傘茫然地站在雨里。遵從魏奇的遺願,他生前的意識已經被傳到雲上,以後將作為一磚一瓦被嵌入桑乾系統,永遠留存在一座不朽的豐碑里。
而對江南樹而言,又一條魚跳出去,死了。
人太多了,他站立的位置看不到墓碑,只能勉強看到有人圍繞那個土坑走著,一些花被投入其中。驟雨滂沱,他只是定定站著,忽而聽到後面一陣騷動——一個人沒有撐傘,快步走過來,鬢髮與一身黑正裝幾乎被澆透了。他走到墓碑前,單膝跪下去,放了個什麼東西,然後不帶一絲猶豫地轉身離開。
是孟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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