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垂著眼修枝, 面上看不出喜怒:「子嗣之事也講緣分,一時沒有也無妨,倒是朕上次同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樣了?」
季祐風心中一沉。
上次的事還能是什麼事, 當然是以「去母留子」為條件讓他做太子的事。
衣袖遮蓋下的手指不自覺摩挲起來,季祐風試探著開口:「兒臣知道, 父皇是擔心待來日沈憶誕下嫡子,兒臣身子又不好,屆時幼子登基,子弱母強,沈家勢大,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可兒臣以為,沈聿性情中正平和,絕非狼子野心之輩,若是父皇實在信不過他,兒臣大可收回他的兵權,他沒了倚仗,自然無法干政,至於沈憶……」
季祐風細細觀察著皇帝的神色,說出早就在心裡翻來覆去琢磨八百遍的話,語氣卻是輕鬆隨意的:「她不過是個婦道人家,素日就愛繡花彈琴的,哪懂什麼朝政?若是父皇實在不放心,兒臣覺得與其除去她,不如……直接除去沈聿。」
「咔嚓」一聲輕響,剪刀刃咬合,斜出的一隻細細的松枝落在地上,斷口平整利落。
皇帝挪開手,繼續修剪旁邊的雜枝,沒說話。
沉默如漲潮的海水,一點一點漫進殿內,幾乎把人淹沒。
「父皇,」季祐風看著皇帝平靜深沉的側臉,幾乎把整顆心懸到了嗓子眼,艱難緩慢地一字一字低聲道,「兒臣很小的時候,母妃便病逝了,兒臣甚至不記得娘親長什麼樣子,兒臣不希望……未來兒臣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母親長什麼樣子,甚至一生下來就見不到娘。」
皇帝終於停下手,側過臉看向季祐風,片刻,他忽然淡淡笑了笑,眼角泛開淺淺的皺紋,殿內霎時如春風過境,寒冬解凍。
他拍拍季祐風的肩膀,溫和地道:「是朕不好,叫你為難了。」
季祐風身子一僵。
自他弱冠,皇帝再沒有對他這般親昵過。
季祐風不自然地笑了笑,身子一動都不敢動,手心全是汗,許久,他遲疑地道:「兒臣……沒有埋怨父皇的意思,只是想把兒臣心中所想告訴您,和您商量商量……」
皇帝一笑:「朕知道。」
他回過頭,接著修起松枝:「祐兒,朕的皇孫誕生那日,就是你入主東宮之時,至於你那王妃,你自便吧。」
季祐風面上瞬間綻開笑意,他立刻跪下,雙手高舉過頭頂,俯身以額觸地,聲音微微顫抖:「兒臣,謝父皇!」
一個頭磕在地上,兩個人的視野完全錯開。
季祐風沒有看到皇帝唇邊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
皇帝也沒有看到季祐風在磕下頭的那一瞬間,面上驟然消失的笑容。
遠處嘶吼的人聲驟依稀闖入寂靜的殿中,隱約夾雜著刀劍相擊的金戈之聲,還有女人驚慌失措的尖叫。
驪陰行宮依山而建,皇帝的隆安殿是整個行宮地勢最高的居所,若是連這里都能聽到兩軍拼殺的聲音,那只能說明……瑾王極有可能已經攻破宮門,正往隆安殿逼近。
季祐風望向窗外,低喃道:「……怎麼會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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