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話拋在原地,留下扶著屋頂上平瓦,苦悶地灌了一大口酒的周顗咂摸了兩下嘴,低聲苦笑。「看得這樣嚴實,怕是外面的人都以為我是真的犯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叫我連仲智出殯的日子都見不了最後一面。人就這樣謹慎大半輩子,到頭來隨便一件事兒便能把原先累積下的所有努力全打水漂。」
周顗回過頭來,看著眼神堅定的籍之,「你身上這股細心的聰明勁兒,將來必是能成大事的料子,可莫要像我一樣,還有許多想做的事兒沒做,就只能被困在這巴掌大的老鼠都不樂意來的地兒。」
「身上擔著什麼樣的官兒,便要擔著什麼樣的責任。侯爺既身為侯爺,身為朝堂抱著護板的臣子,從一開始便不可能獨善自身。過往半年裡,侯爺曾在建康城內布施粥棚十六處,於城外布施粥棚二十二處,這一樁樁的善事,侯爺不願意留名,大伙兒卻也都瞧得見,何以將先前積攢下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況且——」
籍之沒好氣地剜了一眼身邊抱著酒罈醺紅了雙頰的周顗。「陛下知道侯爺向來不喜人多,才特地挑了這梅園。如今入了冬了,正好是寒梅盛放的時節,想來陛下也沒真的打算將侯爺關上許久,賞這一時半會兒的寒梅雪景也就足夠了。這院子是出了名的清雅,地方雖小,但該有的觀景一個不落,怎麼到了侯爺口中便成了老鼠都不樂意來的地兒了?」
他頓了片刻,回想起方才周顗似乎是誇了自己,沒忍住失笑出聲,一雙眼望向遠處樓房的尖頂,穿過雲層,直直朝著西面模糊的天望過去。
「況且侯爺還有一處地方說錯了。」
「無論是這股細心的聰明勁兒,還是環視全局的本事,甚至連這些身逢亂世之後不可多得的美釀,全都是吾妻綿綿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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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來得有些急,走得卻不緊不慢,丫杈上沒了雪的形,四周卻滿是雪的影。
精美華麗的寬大牛車在建康城的長街中慢慢駛過,囂張地昭告著天下這裡面坐著的是個身份不凡的人。隨行跟著十六名侍從與前後各四名侍女,前面的握著長柄羽扇,後面的抱著紫檀木匣子,在一眾穿著樸素的平頭百姓里尤為扎眼。
車隊慢悠悠地在人群眼裡走過,最終停在了一出簡樸清雅的小院落門前。淨烏如今頭上的冠簪也鑲了玉,不緊不慢地從牛車後面取下柚木三踏腳凳,用一柄玉如意挑開牛車的帘子。「主公,到了。」
人都是愛扎堆瞧熱鬧的,如此大的排場,自然便知道了那是如今的丞相大人,武昌郡公,於是一眾人愈發想擠湊過去瞧上如今這東晉除了陛下以外,那一等一尊貴的人是個什麼模樣。
王敦聽著耳邊圍滿著竊聲私語,唇角止不住地要往上揚,卻對淨烏冷聲道:「伯仁這如今住著的院落本是以清雅安靜出名,如今這般嘈雜,倒是失了原本的意韻。」
淨烏笑著點頭。「主公如今聲名遠揚,一會兒淨烏便讓人將他們趕走。清雅之處,自然不能喧譁。」
他向著牛車上的人伸出了小臂,讓王敦扶著自己緩步從牛車上走下來。今日王敦著了一身玄色的狐裘大氅,上面以金銀絲線混雜孔雀羽線織成麒麟瑞獸的圖樣,腳上蹬著一雙鳧皮牛筋靴,手裡搖著柄鷹羽扇。
圍成一圈的百姓們起先被這鋪天蓋地的華貴晃暈了眼,雖說以往建康城也不是沒有過貴人出行,但這般隆重又毫不掩飾其財力的也實在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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