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硯初時病得厲害,有大半日都是昏睡著的,偶爾醒過來看見宋瀾守在自己床前,也不多言語,任憑他餵了湯藥,左右問詢,又說上好一番話才肯離去。
初冬的雪下了兩場,又挨到嚴冬,梅硯的身體才算是恢復了些。
他被拘在此處,也問不出朝堂上有什麼消息,只從宮人的閒談碎語間推測出,宋瀾應是廢黜了許多宮人,又威逼利誘了幾個朝臣辭官。
這位年輕的帝王,在儘自己最大的力氣,去雪藏當年的舊事。
除夕夜的時候,宋瀾應酬完了闔宮上下,又折到癯仙榭來。
帝王神色疲憊,卻還是在梅硯的房門外理好了衣冠,抖落了寒氣,掛著俊朗燦爛的笑意進來。
明晃晃的龍袍在昏黃燈燭的映照下反倒有些看不真切,只那張俊朗英氣的面容一如往常。
「少傅,除夕喜樂,新歲順達。」
梅硯披了件石英色的淺袍,衣領高束,髮髻松松挽著,一張臉雪落眉梢,清俊淡然,只耳下有一道淺淡的疤從領緣探出來,不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他正坐在桌案前看一本不知名的書冊,聽見宋瀾進來,也不抬眼,只淡淡回了句:「新歲順達。」
放眼滿朝文武百官,天下百萬生民,敢在帝王面前做此態的也就只有梅硯一人了。好在這兩年來變故頗多,宋瀾早就習慣了他冷淡的態度,聞言也沒說什麼,只是將手裡的東西擱在了梅硯面前。
是兩小壺燒酒,溫白釉色的瓷瓶子,看著可愛。
宋瀾道:「是子春在宮宴上拿來的,說是進貢的新酒,朕嘗了一壺,味道不錯,還想再飲些,能在少傅這兒喝嗎?」
景陽侯周禾,字子春,是宋瀾的表兄。
梅硯原本不想理他,不知怎的,卻還是忍不住勸上一句。
「新酒不如舊,多飲傷身。」
宋瀾聞言竟是愣了好一會兒,他搖搖頭,酒氣有些泛出來,卻還是自顧自地就著那酒壺飲了兩口。果真是新酒傷身更傷神,宋瀾微微有些頭疼,再定睛時,連梅硯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嗤笑一聲:「這麼多年了,朕哪還有什麼……舊酒。」
酒勁兒上來,他舉起酒壺對梅硯空邀,臉上鋒芒盡數收起,只覺柔軟可愛,哪裡還是那殺伐果斷的帝王。
「少傅……」
「你還在怪朕麼……」
梅硯看著趴在桌案上人事不知的宋瀾,無聲地嘆了口氣,終於肯放下手中那不曾翻動過一頁的書卷,走到他身邊站定。
宋瀾生得很好看,鼻樑高挺、眉目似側峰的狼毫勾勒而出,許是因為喝多了酒,唇瓣與面頰都暈上了薄紅,不似往日的凌厲。
倒有幾分像他年少時的模樣了。
他年少時,是怎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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