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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月尘卿好整以暇,正在书房批阅奏折。一头银发用玉冠束起,只额前飘落两缕,清绝出尘。听到游景瑶毛手毛脚跑进来的声音,竟是连眼皮也不掀一下,恍若未闻地提笔朱批。
游景瑶跑进书房,绕过屏风,直接来到了月尘卿面前。
“少主,”她眼睛圆溜溜地锁在月尘卿身上,低头在腰间摸出什么东西,递到他面前,“还给你。”
月尘卿长睫一颤,轻佻地抬了抬。
自己的鸢尾香囊正躺在她两只粉嫩掌心里,她竟然将他的香囊这么直挺挺地送到他面前。
像是一种无声的羞辱。
月尘卿徐徐扬眸,眼神前所未有的凉薄,面色实在算得上不好看。
面前少女今日衣着分外潦草,外头裙衫的一排绳扣系错两颗,连头发也没有束,就松松散在肩头,发尾还打着卷,看上去着急得不行。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去接。
游景瑶见他毫无反应,有些急眼了,这次直接开门见山:“少主,我想要回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月尘卿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终于舍得动动唇,“那是我大哥和三弟的东西。”
“他们已经给我了!”她急得跳脚。
这么一句出来,书房陷入短暂缄默,月尘卿直勾勾地望她,鬼使神差道出一句:“本尊拿自己的跟你换。”
“不要!”游景瑶又将那紫色香囊送到月尘卿面前,几乎要怼到他脸上,“你还给我,我也还给你。”
她说得笃定,给的坚决,就好像他的香囊是块烫手山芋,忙不迭要甩掉一样。
月尘卿忽然心里一阵奇异的针刺之感,他从未感受过这是种什么感觉。
这是拒绝?
青丘上下,乃至玄界众生,还从没有人拒绝过他。
“为何不要。”他眼神微微失焦地看着游景瑶,目光却凉如锋刃,像没有目的的飞刀,不知要射往何处。
游景瑶看着月尘卿第一次露出这种堪称迷惘的表情,也是微微愣了愣,却依旧没有削减她的架势和焰气:“因为这是人家送我的,你就是不能轻易拿走。”
“若本尊就拿了呢。”他盯她。
“你……”
游景瑶这一刻当真惊讶,这句话竟然是从月尘卿嘴里说出来的,这话这么小孩子脾性,像孩童争抢玩物时斗狠似的。
怎么听怎么诡异,反正绝不是冷艳高贵的青丘狐尊该有的台词。
她眼神忽地扫到月尘卿眼下没来由的一团青黑,这一片深色在他素来白皙的脸上显得颇为突兀。
这么浓郁的疲态,月尘卿这几日都没睡好?
游景瑶没来由地忽然心软了软,原本有些咄咄逼人的神色也收敛了些,许久过后,叹了口气:“那你说怎么样才肯还我?”
月尘卿低着琉璃眸暗暗咀嚼着她对他的称呼。
“你”。就这么刚才几句话,她就开头叫了一声少主,其余全都唤作“你”,毫无尊卑。
从前她可是毕恭毕敬,语气甜稚地一口一个“少主”“尊上”,恨不得换着花样喊他开心。
她在生自己的气。她怪他把宫雪映屏走,叫她去疗伤,他还咬她。
“下午茶。”月尘卿忽然没来由地吐出三个字。
“?”说什么呢?
游景瑶迷瞪瞪的:“……什么下午茶?”
“你说之前那一次不算,要补上下午茶。”月尘卿毫无波澜地念出这一句。
游景瑶完完全全呆住了,他是在说之前晴方湖一事,她没有赴约,而是把宫姐姐骗去了,不过游景瑶是真没想到月尘卿竟然记得这件事,还要她补。
“意思是补上下午茶,你就把香囊还我?”游景瑶疑惑地歪歪脑袋,试探问道。
他点点头,看上去魂不守舍,好像没有在思考。
游景瑶了然:“那好,那就明日下午补上,少主也要记得把香囊带来还给我。”
说完她不再强硬,而是将月尘卿的香囊抓在手里转身离开,垂在腰间的栗色发卷随步伐轻轻摇晃,松鼠尾巴似的一弹一跳。
月尘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指节一下一下地扣着酸枝木桌案,过了许久,才重新拿起狼毫笔批阅奏折,动作缓慢又机械。
谁知后续半个时辰,他就看进去一本公文,连砚台里的墨干涸了也浑然不觉。
……
“你说少主喜欢吃冰的甜点?”
绫香点点头:“是的,从前我们服侍尊上的时候,尊上最爱用的一道甜点叫‘瑞雪裹’,外头是一层韧糖皮,里头的馅料是将天青花蜜打碎了揉在冰碴子里,尊上可爱吃了,夏日有时一天能用上一盘。”
游景瑶挠挠脑袋,一对雪白耳朵被她抓挠得来回摆,看上去颇为弹嫩。
她这次是真心想要回月长风的香囊,以月尘卿那个诡谲性格,若是不高兴是绝不会还她的,那就只能做这道甜品哄一哄他了。到时带着亲手做的小甜点给
', ' ')('月尘卿补上下午茶,她再撒撒娇、说些好话,不愁月尘卿不把香囊还给她。
游景瑶笃定捏拳,此计可行!
这道“瑞雪裹”听起来就叫人馋涎欲滴,她在现代就爱好烘焙,来到玄界许久,还未得机会做过什么甜点,这次刚好过过手瘾。
“做‘瑞雪裹’的原料在哪里?”
“在储冰室,奴婢带娘娘去。”
半炷香后,游景瑶跟着绫香来到了储冰室。
绫香她们每日都有大女郎分配的任务,游景瑶不好意思让侍女们陪着自己瞎闹,于是将她们全都屏了回去,独自一人走进储冰室寻找。
这种天青花是青丘特产,耐冻喜寒,产量极少且只在严冬开放,绽放三天之内必然凋谢。极短的花期使得天青花蜜成了稀缺品,于是王宫侍者便将天青花蜜提前储存在储冰室内,以供不时使用。
这储冰室通体用高山冰矿打造,墙体极厚,且不透光,为了不影响冰室温度,里头连盏烛灯都没有。
游景瑶刚踏进来就感觉有些胸闷,这毕竟是间黑乎乎的小屋,她本身恐惧幽闭,进来的时候难免有些许不适,好在她自己就提了一盏亮闪闪的八角宫灯进去,将整间冰室照得通亮,并不会感到十分难受,只是呼吸的幅度略微大了些。
她提着宫灯翻翻找找,在冰皿中提了一壶天青花蜜出来,又捣了些冰碴,装在瓷碗里备用。
小狗晃晃耳朵,挎着小藤篮,正准备美滋滋离开。
只是就在转身的刹那,储冰室大门忽然无端“砰”地一声重重合上,带起一股冷锐穿堂风,直将游景瑶手中的八角宫灯火焰吹熄——
怀抱
月元霜站在远处, 眼神诡谲地望着那一道紧闭的门。
让你不仅缠着二哥,还去撩拨大哥和三哥!她就仅有这么三个哥哥,如今全都围着她一个人转, 月元霜早就想收拾收拾游景瑶, 今天正好抓到了机会。
谁叫游景瑶自己进了储冰室?她只不过, 只不过是顺手带起一阵风把门吹关了而已!
月元霜为自己的行径找到了满意的借口,甩手就要走,真要离开时脚步还是滞了滞。
把人关在里头, 会不会太狠了?
如今正是九月伊始, 储冰室内并不会太冷,顶多零度上下。
月元霜又狠心地捏捏拳,心想, 反正也冻不死人, 就把游景瑶关在里面冻一冻,也好长长记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张扬。
大不了过两个时辰她再偷偷回来开门好了。
月元霜撅起红润的嘴唇, 最后看了那厚重的储冰室玄门一眼,随即傲慢甩袖,飞身离开。
储冰室内。
游景瑶惊恐地握着手中已经完全熄灭了的提灯,几乎在一刹那间涕泪横流。
浓郁的黑暗如同厉鬼撕咬着她的全部心神,耳边无端响起尖锐嗡鸣之声, 震耳欲聋。
四周空气一瞬间变得无比稀薄,任她如何大口大口呼吸也填不满胸腔, 喉咙像被上了把生锈的铁锁,她只能像哑巴一样张着嘴发出发出一些嘶哑的低声, 像沉溺在永夜深海的一尾死鱼,连摆尾挣扎的力气都彻底没有了。
储冰室的四方墙面以冰川晶石铸就, 墙体极厚,一阵阵磅礴寒气就从这墙体漫延而出,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襟口,窜进四肢百骸。
虽进来的时候裹着毛袄子,却还是抵不住这汹涌寒气。
失重、寒冷与缺氧交错之下,恶鬼挥镰,勾动记忆深处的梦魇,一帧帧回忆在眼前闪现——
那是一年深冬。
四岁的游景瑶蜷缩在朽烂的木质衣柜中,眼泪糊了满面。她捂着耳朵,耳畔充盈着衣架子扎入皮肉的声音,母亲扯着嘶哑的嗓子凄惨哭吼着,啤酒玻璃瓶在地上爆裂,一声一声直击心底。
“你打我,打死我也可以,莫碰瑶瑶!”
母亲被抽打得干呕连连,喉咙像被什么黏黏糊糊的浆液堵住一样吐字不清。
“我打死你,再杀了那个孽种。”
那道阴狠的男声桀桀狞笑,就在他话音刚落,遽然传来女子的一声尖锐嘶吼,随即单方面的殴打变成扭打撕扯,尖叫不断,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终于在一声尖锐之物刺入血肉的闷响之后消弭殆尽。
警笛轰鸣,挛缩在衣柜的游景瑶却惘然无闻,灵魂像脱离躯壳悬浮在半空中,嘲笑着她的弱小。
那个小小充满潮湿霉气的衣柜,至此成为了游景瑶终生的牢笼。
极度的惊恐与迷惘间,她在浮沉死水中忽然梦见谁的剪影,银发流泻肩头,胸膛冷硬却宽阔,就像溺水的孩子摸到了一根浮木。
那时在霰雪峰冰晶宫内,她憷惕惊恐,一伸手就捉住了月尘卿,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直到平静下来才堪堪松手。
那时月尘卿没有骂她,也没有惩罚她,反倒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是不是怕黑。
可是这一次没有了。
这里谁也没有,只有她一个人。
', ' ')('就像当时那狭窄的衣柜里,也只有她一个小孩,整个世界幻化成死寂地狱,只留下她独自面对一切痛苦。
脸上挂着咸咸的粘液,不知是泪还是涕,栗烈觱发中,游景瑶陷入晕眩,身形逐渐模糊,轮廓在一团柔软微光中变得愈来愈小,逐渐缩减成一只白犬。
彻底脱力的那一刻,她手中的小藤篮蓦然坠地,住满天青花蜜的长颈瓷瓶在地上清脆碎开,晕开一圈湿黏。
……
夜色漫入书房。
月尘卿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两只香囊,长指轻易地将其当成核桃一样来回翻弄,神色晦暗不明,时而蹙眉,时而放晴。
门外忽然传来谁咚咚咚的脚步声,又急又快,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来了。
月尘卿心头无端拂过一缕烦闷,无声无息地将两只香囊收进了袖中,抬眸一看,果然是月元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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