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少尹去摸水壶,却提了个空,晃一下,里边空空如也。 喉咙里的干涸愈发叫人难受了。 他出了门,就见一个穿着吏员衣服的青年人在院子里打转。 崔少尹果断叫他:“你是在谁手底下听事的?” 皇长子身体一僵,侧着身体,低下头说:“我是在乔少尹手下……” 崔少尹听了也没多想,他知道乔翎下午也有事要做嘛,留个人在这儿多正常! 当下果断吩咐下去:“别在那儿闲逛了,没事儿去给我烧壶水!” 皇长子:“……” 我都没给我阿耶烧过水呢,你是谁啊就叫我烧水?! 崔少尹瞪着他:“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怎么呆头呆脑的!” 皇长子:“……” 皇长子忍气吞声道:“哦,哦,好的。” 崔少尹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只是他低着头,一时之间倒也没认出来。 他心里边还嘀咕呢,乔少尹真是太年轻了,怎么找这么个愣头青来干活?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皇长子提着水壶走出去了,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该去哪儿烧水。 硬着头皮寻人问了,一路找到厨房去,又瞧着那个土灶发起了呆。 厨房里的人上下打量着他,倒不是很看得上那身吏员的衣裳,只是觉得他眉宇间的气度和手脸上的皮肤都不太像是寻常人。 摸不清根底,就要客气几分:“小哥儿有什么事要做?” 皇长子晃了晃手里的空水壶:“来烧壶水。” 就有人给他指了指水缸和灶台的位置,又问:“小哥儿怎么称呼,是在哪位大人手底下办事的?” 皇长子又答了:“我姓侯,乔少尹手底下的人。” 厨房里的人听了,马上客气起来,另给他提了一壶烧开了的水:“侯小哥赶紧给乔少尹带过去吧!” 皇长子客气地谢了她,提着水壶往回走,又想:但是刚才吩咐我烧水的可不是乔少尹啊! 看服制,该是京兆府的另一位少尹? 嘶——叫什么来着? 朝中人那么多,一时半会儿的,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 值舍那边,乔翎折返回来,跟崔少尹碰头,两下里都说起这一日的经历来。 崔少尹说:“我往黄家人所在的村子里去走了一趟,虽然过去了几年,但还有人记得庞氏的事儿,黄秀才太糊涂了!” 他眉头皱起,惋叹之情溢于言表:“庞氏同丈夫素日里并没有什么矛盾,也没有要害死他的理由,村子里的人提起这桩案子,起初含糊其辞,不肯明说,被我恫吓之后,才肯吐露实情。” “乡下地方,向来都是这样的。丈夫对妻子也好,妻子对丈夫也罢,哪怕是儿女对父母,一旦真的对方得了无从挽回的病症,就无谓再去往那个无底洞里边砸钱了,不是不怜惜要死的人,而是要顾全更多的、能活下来的人。” “黄秀才的寡母、庞氏的婆婆已经亡故,生前同娘家走动得还算勤,我使人过去问了,那边也说,她是不恨儿媳妇的,也没想到黄秀才会去状告……” 乔翎听得有些难受:“当时审讯这案子的时候,他们没有辩解吗?” 崔少尹脸上浮现出几分嘲弄之色来:“乔少尹,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些的。” 他说:“这还是妻子跟丈夫呢,如若换成儿女对父母——要是叫当初的主审官知道,居然有人不愿意负债累累去替爹娘看病,儿女怕是要被送上断头台的,你信不信?”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于最底层的那些心里边只有生存两个字的百姓来说,用孝义的枷锁去捆绑他们,是不合时宜的。 但是这话能对外说吗? 不能! 这太不正确了! 乔翎缄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庞氏那边?” 崔少尹道:“已经放出去了。” 乔翎点点头,又问:“庞氏的几个孩子呢?” 崔少尹再叹口气:“黄秀才养着呢,不说是过得好,但也没蓄意苛待就是了。” 他说:“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很少有纯粹的王八蛋,一点好事都不干,也很少有纯粹的好人,从来不作恶,多的是黑白之间的灰色人物。” 乔翎明白他的意思。 黄秀才是好人吗? 可他又迂腐地将嫂嫂庞氏送进了监狱,害得她与孩子骨肉分离。 黄秀才是坏人吗? 可他本意里并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他是真的觉得嫂嫂见死不救,太过分了。 甚至于在嫂嫂入狱之后,也艰难地抚养着三个孩子…… 乔翎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说:“是京兆府的裁决出现了问题,也是底层百姓生存条件的客观限制,他们对意外的应对能力太差了,但这并不应该是他们的责任,而是朝廷应该努力去改变的事 ', ' ')(' 情。” “朝廷应该建立起更严密的对待官员能力的考核制度,还要加强文教……” 崔少尹听得面露欣慰:“对啦,就是这样!” 他说:“乔少尹,京兆府里,你我是仅次于太叔京兆的人了,而神都城多大,里头有多少人,每天出多少案子?我们即便是三头六臂,也是办不完的!” “所以就得去抓要紧的事情,拣选可用的人才,叫他们替我们去办案,我们在后边进行审核与筛查,同时呢,也高屋建瓴地察觉到当下的制度和律例在哪个方向还有空缺——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崔少尹指了指摆在案上的卷宗,说:“我这回跟你一起理这个案子,就是陪太子读书了,事实上,这一步我早就走过了,只是你初来乍到,并不谙熟于京兆府的流程,所以自己领头办上几十桩案子练手,也磨一磨身边的人,是很应该的。” 乔翎郑重道:“崔少尹,受教了!” 崔少尹笑着摇摇头,紧接着严肃起来:“我可不是为了听你说一句‘受教了’才讲这些的,你得正经请客才行!” 乔翎听得忍俊不禁,点头应了:“好!” 转而又说起自己查探的结果来:“杨大郎那边没给准信,说是有了结果就来找我……” 崔少尹对此反倒不觉意外。 无论是杨大郎的说法,还是杨家这些年的境遇,同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办案办得久了,都不稀奇了。 乔翎倒是说起另一事来:“你给我选的那个人,那个小庄……” 她没明确地说出来,但是崔少尹已经明白了,哈哈笑道:“不错吧?!” 乔翎点头:“很机灵!” 崔少尹说:“她是个可造之材,心地不坏。”并没有说别的。 乔翎略品了品,就知道这里边必然有些机窍,见崔少尹不愿说,也没多问。 他跟她说得够多了,再多,就是交浅言深了。 这档口皇长子提着水壶从院子外边过来了。 崔少尹原先跟乔翎说话的时候倒是还没有觉察出来,这会儿看他提着壶过来,原本就超负荷的嗓子就再度开始冒烟了。 他有点不满:“怎么这么久才来?” 又跟乔翎说:“你手底下这个人蠢蠢的,不机灵!” 这个评价落到地上,之于皇长子而言,简直是当胸一刀! 乔翎:“……” 皇长子:“……” 崔少尹说完了也没多想,接过水壶进屋去倒水,一边倒,一边又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哎?我看你仿佛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皇长子耷拉着一张死鱼脸,说:“有吗?我怎么不记得呢。” 崔少尹平日里虽也上朝,但是跟皇长子离得远,从前又没有什么交际,这会儿皇长子换了身暗色的黄衣吏服制,就更是模糊了他那本就不算清晰的记忆。 他把水壶搁下,端起水杯来,吹了吹,若有所思地瞧着皇长子:“真是有点面善啊……” 又问:“你姓什么?” 皇长子道:“姓侯。” “哦,”崔少尹顺口叫了声:“小侯。” 皇长子:“……” 乔翎:“……” 崔少尹还在那儿想:“我好像也不认识什么姓侯的人?你爹是谁,老侯?一点印象也没有。” 皇长子:“……” 乔翎在旁边强忍着笑,说:“这是我老家的亲戚,你可能是看我看多了,所以才觉得面善。” “是吗,”崔少尹虽觉得不太是这么回事,但也没有过多纠结,再吹一吹杯中水,轻啜一口,告诉皇长子:“下次看见上官有事吩咐,就早点往前走,不要呆呆的站在那儿,你虽然是乔少尹手底下的人,但并不是只受令于她,知道吗?” 进京兆府来做吏员,尤其是还是临时工,怎么还不知道机灵点,多在上官面前露露脸? 难道还等着我这个少尹去伺候你不成? 真是块朽木! 乔翎艰难地在一边忍耐着,不要当场笑出声来。 皇长子忍气吞声,卑躬屈膝地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崔少尹又提点他,说:“厨房那群人,招子亮着呢,看你是新来的,就会试你的成色。” “我叫你去烧水,不是真的烧水,是叫你直接提一壶水过来的意思,你进门之后就说是崔少尹吩咐的,他们会马上给你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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