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挑起脖頸處汗濕黏糊的頭髮，盤了個鬆散的髮髻。她兩手輪流扇風，直盯工作群里的請柬，幾分鐘後不死心地追問：【老闆回申城了麼？要麼還是他上？我一個蝦兵蟹將實在撐不起大場面。】

同事秒回一張飛機晚點截圖，打蛇七寸：【組裡就剩你單身無娃，周末閒人一個，拜託啦！】

時願無力反駁，不懂為什麼起床時腦袋犯抽，竟同意代表項目組參加甲方婚禮。

對方生怕有變，忙又重申了遍「維護客戶關係」的重要性。新郎所在公司剛結束第一階段的諮詢業務，有意繼續合作第二階段的架構重組，甚至第三階段的數位化轉型。如果一切順利，項目組未來兩年吃喝不愁。

時願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經濟下行，諮詢行業早就今時不同往日。以前他們對別人愛答不理，佯裝逼格高。現在得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拉客戶，希望能碰到幾個不差錢的甲方，傻到花錢買他們這個草台班子靠搜尋引擎拼湊出來的PPT。

臨末了，對方一錘定音：【幫忙露臉帶個紅包咯，又不用你談項目。老闆說你行，你就行。】

時願鼻腔嗤笑，內心想砍人，指尖認真貫徹社畜本性：【好的。】

她單手敲字，大拇指因虎口受限編輯得很慢，另一隻手無意識攪動著滾燙的粥。

香氣四溢，瞬間喚醒了她腦海中的珍藏畫面。那是她童年時期看過的一部鬼片，紅衣長發女鬼邊吃粥邊哭，沒一會便哭到眼珠、鼻子全都掉進粥里。女鬼無動於衷，重新攪拌均勻，繼續狼吞虎咽。

時願手一松，由著塑料小勺被粥淹沒。她忍著飢餓，調到外賣軟體對話框：【老闆，我點的是咸豆漿，送錯了。】

老闆：【哎呀！皮蛋瘦肉粥還貴五塊。】

不是貴不貴的問題，時願嘆口氣，【沒事，謝謝老闆。】

粥她是不可能吃的。

童年陰影植根於記憶深處，連帶曾在奶奶家飽嘗各式剩菜煮粥。二者效力疊加，催化成難以抑制的牴觸情緒。

時願砰地合上蓋子，圖省事泡了碗牛奶麥片，盤腿席地而坐。

冰涼絲滑的牛奶入喉，未能澆滅頻繁冒上心頭的燥。陽光直射入屋，蟬鳴和空調發動機聲交響成夏日心煩序曲。

時願鼻尖冒汗，偶爾挪動位置避開日頭的照射。她重新翻出《托斯卡納艷陽下》，跟著女主體驗了一場場崩潰，拖到最後一分鐘才肯換裝出門。

夏風乾熱，拂皺了絲綢，撩撥起裙擺。

時願穿著黑色一字肩長裙，屐著人字拖，指尖勾了雙寶石藍鑽扣高跟鞋。換作往常，她肯定穿梭在街頭巷尾，嗦著爽口美味的雞絲涼麵；抑或和幾個朋友相約在附近酒吧，談天說地。

而非如此刻，每一步都邁得不情不願。

周六傍晚，高架橋一路暢通，從家到鬧市區某家五星酒店約莫二十分鐘。

江面泛起粼粼波光，晃漾到天際，兀自給粉色晚霞鑲了道金邊。時願光腳開車，始終未減油門，聽著播客「七上八下」的最新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