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轉過頭:「楚相, 你過來。」
楚懷存聞言起身,他走近時腳步聲輕微,雪白的衣袖在室內擦出細小的風聲。季瑛在心裡一聲聲數著, 就像是待行刑的犯人判斷自己的刑期。第一次的治療最難捱,方先生這樣警告道, 因為要把毒引出來,有不遜於毒發時的痛楚。
總有人認為肉體不如精神, 認為刑法上的疼痛不如自己的理想經受挫折的悲哀。季瑛此時的大腦遲鈍,只能緩慢地思考。他羨慕還能這樣說的人,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他太想做回那個把氣節和名譽放在一切之前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真的害怕那樣的疼痛。
要是這一切都是楚懷存設下的局呢?他就這樣把脖頸暴露在一個朝中的政敵面前?
他大概是真的糊塗了,聽得見火苗舔舐銀針時的嘶嘶聲,終於有了這一層想法。但他沒有動,儘管在某一刻, 他渾沌的思緒幾乎要把這個可怕的念頭當成真的。
三步、兩步……
季瑛沒數到「一」。
就像是渾身的骨頭一瞬間被碾碎,身體裡被塞進了一枚乾澀而滾燙的太陽。尖銳的疼痛從後頸霎那間炸開時,季瑛的大腦還在遲鈍地運行著。他不受控制地想要逃離這份苦痛,卻只能踉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搖晃著就要倒在地上。
太痛了。他想要屏住呼吸,因為呼吸時閃電般在神經間滑動的,也是鋒利到足以把人劈成兩半的痛楚。他下意識以保護的姿態將自己蜷縮在一起,護住要害,這樣跌倒時也不至於受傷。
他……
他沒跌到地上,而是倒在了一片灼目的冰雪中。
方先生對楚懷存眨了一下眼睛。他方才無聲地用唇語示意楚相過來幫忙,而他打算在季瑛沒預料到的時候乾脆利落地將銀針扎進穴位,趁他的身體還沒有因緊張僵硬成一塊石頭。楚懷存接住了季瑛,把他按回在椅子上,不容撼動地鉗制住他的肩膀。
在朝中貓嫌狗不待見的季大人其實很瘦,用手一碰,隔著皮肉能摸到骨頭,楚懷存再次加深了這個認知。季瑛拼命地掙扎著,指甲深深地扎進自己的掌心,又被楚懷存耐心地一根根掰開,將自己的手遞過去給他抓著。
楚懷存俯身望向季瑛的眼睛。
一雙枯竭的、掙扎了太多次,以至於連眼淚都沒有的眼睛。
方先生頗為滿意楚懷存的輔助。他謹慎地一點點調整刺入季瑛後頸的銀針,而不用擔心對方傷到自己。隨著他輕微的動作,銀針穿透皮肉,和骨頭略一相撞,附在骨頭上的毒順著銀針湧上來。
一般的毒碰到銀針是黑色的。楚懷存透過季瑛凌亂的髮絲打量著那枚長針,鮮紅色順著針身一點點蔓延而上,就像是引出了青年身上的血。然而這血妖異如活物,在銀白色的長針上扭動著,又像是赤紅的胭脂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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