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不大,左右各有一間屋子,僅靠掛著一塊灰白的布擋著。屋內竹籃竹筐七倒八歪地,泥牆上掛著幾條風乾的魚,魚身已有青灰的霉斑,看上去像是間荒廢已久的農戶。
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
雲英拭了拭椅子上的灰,示意裴晏坐下。陸三將水盆放在她手邊,又從左側裡屋拿了個木盒出來。
雲英將雙手沒入水中泡了泡,右手捏住左手,用力一掰,將覆在肌膚上的面膏卸乾淨,又取木盒裡的澡豆認真濯了幾遍,手腕往上並未處理,粗壯的手臂連著纖纖玉手,頗為奇異。
「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裴晏微微揚眉,他又湊近了些,這張莽漢的臉,雖做不得表情,但著實纖毫分明,實在看不出破綻。
雲英輕笑一聲,她本是看裴晏愛乾淨,才將手上易容卸去好給他處理傷口,見他惦記,她便伸手捏著眉心,用力摳下一塊來,從臉上剝到頸脖,又往下,將肩頭、前胸的面膏一一剝下來。
魁梧的身形,眼看著便小了一大圈。裴晏伸手撿起一塊來捏了捏,有些黏手,像是用什麼黏膠裹細面製成的,外層塗上了厚脂粉。他看見的那些溝壑、暗瘡,都是用暗色的胭脂畫出來的,鬍鬚體毛則是一根根嵌進去的。
盧湛說畫舫去了五六個人待了三個多時辰,想來應是一直在做這個了。盧湛這回倒有了些機敏,知道盯著身形纖細的公子看,卻怎想她是易容成了這般魁梧莽漢。
「娘子手藝精細,我算是大開眼界。」
雲英苦笑,「不也還是被大人看穿了麼?」
裴晏抬眼看向她,她正伸手探向衣襟里,一塊塊剝下胸前的面膏,正中處肌膚微微泛紅,應是撕扯黏膠所致。
裴晏忽地一怔,連忙叫停,「好了。不必了。」
她這身粗麻衣裳破舊不堪,胸前還特意敞開著給人看見體毛。但這些面膏都是直接粘在身上的,都剝去了,那便與裸身無異。
雲英笑了笑,為裴晏包好傷口。
「大人想要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瑩玉是不是在這裡?」
雲英凝眸不語,點點頭,「但瑩玉恐怕幫不上大人。」
「她死了?」
雲英看了眼陸三,「大人看了便知道了。」
裴晏跟著雲英進了裡屋,榻上躺著個昏迷不醒的娘子。他上前細看,左眼眼角一顆小痣,的確與畫上女子相差無幾,只是面容枯瘦,神采不再。
聽見聲響,瑩玉似是醒了,雲英趕緊上前去扶她起來,可瑩玉見著裴晏盧湛,驚恐不已,發狂地掙扎尖叫。
「別怕。是我啊,你看著我,看著我……」雲英輕聲哄著,卻無濟於事。
眼看著就要摁不住了,陸三一把推開裴晏,跨步上前幫忙。
盧湛正要發作,見裴晏朝他搖頭,這才作罷。
瑩玉鬧了一會兒,精疲力竭地又昏睡過去。雲英鬆口氣,為她蓋好被褥。
「她這是怎麼了?」
「媚藥服多了,傷了身子。」
「所以趙煥之那畫上的情形,是她被灌服了媚藥後所致?但那老五又說她是醒著的?」
雲英失笑:「大人還真是不常去風月之地啊。」
裴晏面色微滯,又聽她接著說道:「這媚藥也分好多種。有的可讓人半夢半醒,見著誰都像見了情郎,什麼矜持呀婦道啊,統統都被那藥力抹了去,滿腦子便只想著找男人交合……」
她說著,忽地沉了臉:「有些還會讓人暫時忘了疼,縱是皮開肉綻,也能笑著承歡。」
「京中那麼多女閭酒肆,倚欄陪笑的娘子就如那應季的花一樣,三五月就又是一簇新的。大人以為,那些舊的都是怎麼沒的?」
裴晏垂眸不語,他剛調任廷尉監時便遇上過這樣的案子,茶坊的琴娘子失了蹤,沒幾日,下了場雨,屍身順著走山的泥漿沖了出來,查來查去,最終落了個瘋婦傷人,公子哥自保反殺。
他為此在太醫令那兒軟磨硬泡,總算才得了句實話:媚藥致瘋。
裴晏上前替瑩玉把了把脈,「心力尚沛,應暫時無性命之憂。」
「大人原來還會醫術。」
裴晏睨了她一眼,「把她交給我。」
雲英急道:「溫廣林一個多月前便把她賣入暗娼館了,日日夜夜有人看著,趙大人的死和她沒有關係。」
「那你呢?」裴晏淡淡問道,像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陳年舊事。
「溫廣林是你殺的,對吧?」
賭坊的趙跛子說陸三是裴晏剛到江州那晚帶走瑩玉的,這麼巧,第二天溫廣林就死了。
那日酒宴她本就來得遲,想來是崔潛突然宴請打亂了她的計劃,這才在酒宴上故意出言不遜惹惱他,好藉口先走。
或許正是那彈琵琶的盈盈給她通風報信,她算好了時間假意撞見他與死人獨處一室,又主動示好要幫他毀屍滅跡。
既賣人情,又藏形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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