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攸睨他一眼,解釋道:「揚州附近這群倭人約有數百人,分布在定海周圍各處島嶼,南朝時算是揚州官員養來要挾朝廷讓步的籌碼。」
盧湛瞠目:「為何?」
秦攸笑道:「當時正逢先帝南征,北境戰亂不休,田毀人散,仗一打就是十餘年,揚州徐州相對安全,便成了肉骨頭,征完錢征糧,挪完糧還要人,建康那些南朝皇親也沒個收斂,錦衣玉食,歌舞昇平。再富庶也禁不起這般耗。此乃下策,但卻有用。畢竟北朝的兵還遠得很,倭人若登岸,離建康可只有百餘里。」
可南朝亡了,再有外患便又是另一番局面。故而揚州近年始終只奏有匪,絕口不提倭人一事,唯有五年前驚動吳王那次。
盧湛回想說:「可那關循我見過,和普通流寇沒什麼區別,也不一定就是。」
「眼下裴大人和穆弘都……未來局勢難說,最好是速戰速決。事急從權,是不是,都得是。」
這句話聽來耳熟,盧湛想起剛到江州時裴晏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誰動的手不重要,得看我們需要是誰。
但彼時裴晏神色愀然,不似秦攸這般輕鬆寬慰。
他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悶,有什麼東西若有似無地卡著氣口,嘴邊咂了好一會兒,終是低下頭什麼都沒說。
秦攸以為盧湛為裴晏傷懷,拍了拍肩又安慰了好一會兒才送走盧湛。
回房門一關,他躺上床,心下既寬慰又慚愧。
出京前,太子交代得很清楚,崔潛為表忠心,將幾年前扣下的那幾封沈居的信上呈。當中詳細交代了朝廷自禁私鹽後,顧廉是如何利用海寇販鹽斂財,還巧立偽神,吸納信眾,意圖不明。
故而以通倭之名離間吳王與揚州這些南朝官,是他與裴晏一開始便說定了的。
可他們分頭行事才一個多月,事情就起了變數。
裴晏讓盧湛來找他,說那雲娘子與倭人同船,還把自己那份兵符給了他。這女人當真是個禍患,裴晏這說好聽些是求他高抬貴手,扒開來講,是讓他做那欺上瞞下的同謀。
他著實兩難。
死了也好,他也不用再顧忌這麼多了。
風平浪靜後,島上亦是一片狼藉。
折斷的樹幹在山道上橫七豎八,所有人都沒歇著,足花了一天多才勉強全部移到路旁。
屋舍雖背倚山石,但也多有損毀,連五六歲稚童都在忙前忙後,裴晏也不好閒著,挽袖幫忙收撿。
起先還不忘擦洗下濺在褲腿袖口的泥漬,沒半日便懶得折騰了,索性扯了幾根樹藤,將褲腿寬袖都撩起來綁好。
風雨後空氣格外清爽,但只陰了兩日,第三天便是艷陽高照。
裴晏靠在樹蔭下歇息,一豐腴娘子上前來遞給他一截竹筒,支吾比劃著名。裴晏接過來扭開,裡頭盛著清水,入口甘涼,應是剛從井裡打的。
「多謝。」
話一出口,他方才想起,對方既不會說官話,那自然聽不懂,剛想著該如何比劃,娘子抿唇笑了笑,臉頰被曬得通紅,嘟囔了句便走了。
他垂眸看著手中清泉,忽地淺笑。
的確不用聽得懂。巧舌如簧,多是心中有鬼。
這兩三日,人人都忙,沒人守著他,他閒時也四處走了走,想起沈居曾說小東島景色怡人,猶如海上瀛洲,世外桃源。
倒是不假。
他也說不好是這山水怡情,還是遠處心愛之人還尚在,這幾日焦慮緊繃的心弦竟鬆弛了些。
裴晏默默啜飲手中清泉,竹香順著咽喉緩緩落入心裡。
人影落在手邊,裴晏抬起頭,見那張他又愛又恨的臉笑顏盈盈,與旭日相疊,周身勾著一道金邊。
「髒成這樣,揉脫色了都未必洗得乾淨。」
雲英捻起他那已不知在泥水裡泡了幾回的紫袍衣擺,似還沾過花草汁液,有些粘手。
裴晏笑了笑:「隨它。」
雲英俯身擦去他臉上不知何時沾上的泥,說那些娘子想讓他過去一起吃飯。
裴晏一愣,之前她說島上的娘子都遭過罪,怕他這身官氣,早午都是她給他拿過來兩人尋個地方單獨吃飯。
「拔毛鳳凰落水狗,泥水淌過也算半個同路人。再說了,累了大半天,尋個俏郎君陪吃陪喝多好,不花錢的小倌誰不喜歡?」
裴晏假裝沒聽見她這些混帳話,仰頭喝水。
「不去。」
雲英拿過他手裡的竹筒,一口喝完剩下的那點底,笑著拉他起身:「我不生氣的。」
裴晏一口氣提到嘴邊正要發作,卻見程七疾步趕來,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站著欲言又止。
雲英回過頭,程七這才湊上來說張令姿暈倒了,瑾娘說她脈象複雜,不似尋常風寒,得趕緊去請個好郎中。
「沈夫人有舊疾。」裴晏開口道。
雲英微微揚眉:「那你會治嗎?島上藥材也不多,只能挑挑揀揀湊合用。」
「她這病治不好,只能金針壓穴,暫緩一時。」
雲英看向程七:「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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