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更是一片狼藉,那些昏時還在舉杯同賀的賓客,如今都七零八碎地不分彼此。
人間煉獄,不外如是。
堂前,元琅身著緋袍金帶負手而立,盧湛候在一旁,手中環首刀還在滴血。
裴晏走上前,
元琅揮揮手,鍾祺便領著盧湛退到外頭。
「劉舜偷梁換柱救下了蕭紹,可那畜生依舊懷恨在心,去而復返,趁夜潛入你府上,幸得你的好女婿拼死保護,你才留了一命。待天亮,賀彰會帶著廷尉前來問詢,你若是不想說,那就說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會讓薛彥之來給你診脈。」
「你早就打算好了?借婚宴將他們一網打盡,好給你的人騰位子。」
裴晏啞聲問道。
今日喜宴,雖未辦在太尉府,但來賀的大多都是追隨穆堅的虎賁軍將領和北族軍戶。
「可如此你雖接管了虎賁軍,卻又如何與朝臣交代,與宗室交代?你不怕北面軍鎮藉此舉事嗎?」
「他們早就反了。」
元琅垂眸望著裴晏腳邊,衣擺疊在一灘肉泥上,血漬順著絲線不斷浸染。
「這些人一心想復舊俗,他們不要安樂,他們要燒殺搶掠,想靠軍功享盡富貴。但這軍功也不是他們的,是那些寒門軍戶用命填出來的。只有這些蠹蟲死乾淨,那些真正的棟樑之材才出得了頭。」
「那也不該……」
「惟克果斷,乃罔後艱。我給過他們很多機會了。再者,也好提點提點朝中那些不願施行均田,或是陽奉陰違的世家。」
元琅打斷他,俯身拎起他染血的衣擺,用腳尖撥開地上的髒污。
「安之,這也是你阿爺的心愿。他選擇先帝,就是因為只有手腕強硬的君主,才治得了亂世。太祖以為南朝亡了,亂世就結束了。不是的,只有那些舊秩序都死乾淨,亂世才真正結束。至於宗室……」
元琅笑了笑,他仰起頭,眉眼一改往日綿善。
「他們不就是嫌我孱弱懷柔嗎?他們看走了眼,該高興才是。」
裴晏忽地一頓:「穆娘子呢?」
元琅幽幽看著他,默不作聲。
「她才剛及笄!」
「你過去不是說想娶那個女人嗎?我讓明月給她騰個位子,不好嗎?」
「你瘋了……」
「安之,我知道你打算好了要一走了之,可我還有許多事需要你相助,你不能走。我說過了,你想要那個女人,我可以給你。」
元琅神色微凝,盧湛是難得的良才,忠心不二,又可牽制盧騫,他多少有些捨不得。那女人能回來,是天也助他,可他卻高興不起來。
裴晏絕望地閉上眼,他總算是徹底明白了,不是他心境變了,而是他們從來就不是同路人。
「陛下雷霆手段,勢在必得,何愁大業不成?我只是個婦人之仁的無能之輩,你高看我了。」
元琅默了會兒,沉聲叫來盧湛:「去把那女人帶過來。」
盧湛正猶豫著,裴晏卻道:「陛下不用費心了,雲娘不喜歡我做官,我答應她不做了。她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待她走了,我自會隨她去。」
晚風徐徐,濃雲散開,淡月如銀玉,在他們之間劃出一條天河。
浴堂里,雲英穿好了衣裳,她倒是不擔心裴晏,那死兔爺要殺也該先殺她。
可到底是什麼時候露了行蹤?
約莫過了近半個時辰,屋外守著那幾個宗子軍忽地撤走了。她貼在門邊靜靜聽了會兒,忍不住挑開一絲縫。
真的走了?
她蹙眉忖思,試探地打開門,探出半截身子,確認過周遭,這才快步跑向正堂。
穿過一面面高牆,踩過一堆堆殘肢,她總算在青廬前找到了裴晏。
素白的喜服早已染得烏黑,周遭濃郁的腥膻,熟悉的情形,也令她胸中作嘔,渾身戰慄。
她走上前,看見帳中的屍身,心中頓時升起一團火。
那是她拼了命才從蕭紹手裡搶下來的丫頭,是金尊玉貴的娘子,到底也還是沒救下來。
雲英鑽進帳中,替那新婦理好遺容,撿起掉在地上的團扇,仔細擦乾淨血跡,回到裴晏面前。
「人家都說只有拜過天地,死了才有歸處,不然就是孤魂野鬼。我嫁過好多回,但沒有拜過禮。」
她舉著團扇,擋住自己的臉。
「是不是這樣?」
裴晏握住她的手,扇面染了血,映得她的臉也血肉模糊,同他夢裡見過的那樣。
扇面緩緩移開,她抱住他,眼底的水光在銀輝下燦若繁星。
「我不是孤魂野鬼了。」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晨雨小说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