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東珠也在笑,卻是如同薔花末路,無端透著些淒涼。
她看著呆立不動的佛子,面有得色地說道:「和尚,奴家自始至終都在騙你,你不知道嗎?」
面對鬼仙的挑釁,佛子顯得很平靜,他說:「我知道。」
世間事,哪有什麼知道或不知道,只有願意與不願意。
佛子是真心想渡她,如今亦然。
只聽佛子道了一聲:「得罪了。」而後那青玉製成的佛珠便乍然從佛子的手中飛了出去,如同一道利劍一般輕易穿透了鬼仙的身體。
鬼仙沒有反抗,也沒法反抗。或許,她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又或許,鬼仙也累了,無窮無盡的找尋過後,是無邊無際的絕望。
佛子看著鬼仙的眼睛,認真說道:「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讓你自願走入輪迴之中,終究是我參悟不透,渡不了你。」
鬼仙聽了這話卻笑了,她帶有一絲欣慰看著佛子,眼睛裡也夾雜著幾分情真意切的不舍,她說:「小和尚,你怎麼還是像個傻子。」
五十年歲月朝夕,鬼仙只念著回家的路。可是若要問起那苦海浮沉的記憶中,是否曾有過什麼真正值得歡欣的事情的話,或許便是鬼仙曾在某個深夜,悄悄見過一個眼淚汪汪的小豆丁,鑽進她面前的供桌下,哭喊著要找媽媽。
就像童年的她一樣。
鬼仙回身而望,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偌大的鍛鹿城,縱橫交錯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那樣繁華的人世,而她所求的,不過是一條回家的路。她想傾吐的太多,想質問的也太多。千言萬語,最終,都只化成了泯然一笑。
她說:「可惜,可惜……」可頓了頓,她卻又改口說,「還好,還好……」
沒人知道鬼仙在說什麼,卻只見她釋然地笑。
笑著笑著,她的眼角便落下了一滴淚來。
伴隨著鬼仙漸漸消失的身影,她只留下了一句呢喃:「若有來生,我不想再做女子了,做女子實在太苦了。」
幼時,她還不懂苦是什麼什麼,那時,她覺得吃糠咽菜亦是甜的。可她卻早早地被家人推入了苦海之中。
後來,她沉淪在苦海之中,只盼著有個人能來渡她。她每一日都在想想:那人今日不來,明日會不會來?
那人在她生時不曾來過。
而她死了五十年之後,已經辨不分明苦海是什麼了,她畫地為牢,麻木地看著日升月落,花開花敗。
卻在佛前遇見了一個小豆丁,小豆丁說:「我欲渡你。」
可鬼仙想了日日夜夜,想到的只有一個結論:渡我無門。
那便想辦法實現自己今年累月的夙願吧,於是鬼仙說:「若要渡我,便帶我回家。」
可鬼仙想要的真的是回家嗎?
或許並不是,她只是想要找到回到岸上的路,唯有上岸,才能使她免於無枝可依,免於顛沛流離。
可她尋來尋去這麼多年,終是尋不得岸,便唯有拆了旁人的生路,做舟楫。
舟楫將成,鬼仙卻突然生出了一種名為害怕的情緒:「若是真的尋到了,該怎麼辦?」
是啊,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呢?明白她便是尋到了,見到的也不會是岸,她不過只是從一片苦海,跳入了另一片苦海。
困住她的苦海早就不復存在,可她卻不知為何又開始再造苦海。
苦海無涯,唯人自渡。
那一剎那,鬼仙想:「算了,就到這裡吧,總不能真的害死他。」
這麼想著,她便看見佛子手中的佛珠泛出了一陣溫潤的光芒——
啊。
雖是苦海無涯,卻也有人曾為我苦海執燈,妄圖照亮茫茫前程。
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呢?
當佛珠上的光芒消失之後,鬼仙也跟著消失了。她原本站立的地上,只餘下一朵枯萎的佛心蓮。
而薛野看著面前的佛子定定地望著那朵佛心蓮出了神,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佛子駐足良久,最終,還是走上前去彎腰拾起了那朵花,低聲說道:「做女子苦,非是女子之過,是世道之過。今生是我無能,惟願你來生,可以如這佛心蓮一般,兀自婷婷,安樂一生。」
佛子合十,又吟誦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如同一聲嘆息。
第33章
東珠離開之後,佛子還沉浸在悵然若失的情緒中難以平復,他站在風中,凝視著手中枯萎的佛心蓮,久不言語。
最終,還是陸離上前對著滿身傷痕的佛子勸說道:「曇若大師,節哀。你已經盡力了,萬般皆是命。事已至此,還是要往前看。不如先隨我們去處理一下傷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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