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遠一時不知所措,顧青川執起青瓷瓜棱壺,淺綠清香的茶水落在碗中,遞至對面,溫聲道:
「坐下喝杯茶罷。涪陵的月兔茶,我也是第一次泡,不知味道如何。」
茶香拂鼻,秦修遠仿若吃了顆定心丸。
想當初在秋闈考場也是這般,面前的貴人遞來一盞茶,叫他半隻腳踏進牢門的人,清清白白退了出來。
倘若外面的許裘知道他心中所想,必然忍不住驚訝:
當初朝廷里徐重徐繁一黨正是要安插人手擺布杭州,遠遠地給大爺找事兒。故而大爺在秋闈一事上做了文章,把底下幾個人送入大牢,不慎牽連到秦修遠。
怎麼在他這兒變成大爺惜才愛才,大義凜然護著他了?
秦修遠端起翠如碎玉的薄胎瓣紋碗,淺啜了一口,茶水入口微澀,繼而是淡淡的回甘,縈繞鼻尖,仿佛有種雨後的清新。
饒是他不常品茶的人,也多喝了幾口。
顧青川這才緩緩道:「此事我已知悉,不過光是這一本酒樓的帳冊,卻也無用。這裡還有一樁事,不知你肯不肯做。」
秦修遠放下茗碗,眉心卻是靠在了一起,起身拱手,「倘是能為之事,卑職必竭力而為。」
「放心,不是叫你作奸犯科。」顧青川挽袖,執起茶壺給自己倒了碗茶,意態悠閒的模樣。
「本官想請你給王知府吹幾句耳邊風,叫他儘快離開。」
……
秦修遠走後,許裘跨進書房,道:「爺,探子的消息回來了,與先前推測八九不離十。二爺去書院只待了幾個月,便跟著狐朋狗友進賭坊,兩年裡欠條疊了十幾張,約莫有八千兩。」
顧青川閉目仰靠在太師椅上,聞言冷笑:「果然是上陣父子兵,家風如此,只怕這個還要青出於藍,一代勝過一代。」
他並著兩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去告訴船上,兩日後靠岸,我要回府。」
「是。」許裘應聲。
心中想起,兩日後,正是小西園舉辦賞花宴的日子。
*
素月給煎的藥見效奇快,林瑜隔日醒來,頭疼腦熱都好了,只剩下一點心慌,說不準是不是因為風寒。
妙華這天上晌從寺廟回來,臉色遠沒有去時開懷,春喜在她身後也不說話低著頭。
很是微妙的氛圍。
林瑜接過小廝遞來的竹篾衣籠,跟著進了碧梧居。
妙華換了身衣裳,坐上軟榻後,林瑜簡單匯報了這幾天的工作。都是些瑣事,唯有賞花宴得著重提一提。
「老太太傳了話,說小西園建成,過兩日要在那兒辦一場賞花宴,給南京城裡體面的人家都送了帖子。叫姑娘也好生準備一番。」
春喜正在碧紗櫥里收拾帶回的箱籠,聽到這最後一句,動作慢下來,回身看了林瑜一眼。
林瑜有心暗示,稍想想便能聽出,這次賞花宴不過是個由頭,其實是要給顧雲平相看姑娘了。
妙華也是一頓,「兩日後?」
「是。」林瑜垂眸,「許是想趁著家裡人都在,說不準大爺也能趕回來。」
「我知道了。」妙華若有所思點點頭,「還有老太太的褙子呢?」
「婢子險些忘了這事。」林瑜道:「那褙子老太太看過後喜歡的緊,說是不用繡字,直接留在了明淨堂。」
妙華似乎開心了些,面頰浮現兩個淺淺的梨渦,「這是你的功勞,想要什麼賞?」
林瑜重重咬了下舌尖,讓語氣不那麼平淡,「婢子跟了姑娘三餘年,姑娘待婢子極好,做這些都是婢子的本分,原不該討賞的,可是——」
她提裙直跪下來。妙華面上的笑容略微發僵,沒有去扶。
林瑜道:「姑娘不知,婢子常聽您念詩,詩詞中的山川河嶽都叫人神往。婢子幼時家貧出不得門,跟了姑娘後才有些見識,卻也知道每日所見是此生都夠不著的宅門深院。婢子這三年跟著姑娘攢了些積蓄,想趁著尚未成家,親眼去看一看。」
妙華怔了許久。
如果這丫頭說些別的,她只會當作一種託辭,但偏偏是這樣一個理由。叫人說不出半點不好。
妙華父親任國子監祭酒,姚家在京城是排得上號的書香世家,姚妙華自幼便熟讀詩書,跟著家中兄長遊歷過許多地方,深知山河風光之美。
也是因此,妙華對那些囿於種種困境,不得去見山川的女子總有幾分憐憫。如今雀兒還是受了自己的影響,怎好拒絕?
「你先起來。」妙華臉色緩和,下榻進了內室,稍頃喚道:「雀兒,到這邊來。」
林瑜掀開湘簾,就見叫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張身契,正躺在妙華的妝鏡台上。
妙華指尖壓住那張薄紙,「剛剛看過,你的身契的確到了時候。你方才說的也對,人活一世,不該囿於尋常瑣事,也該去看看山水。但過幾日便是賞花宴,我身邊一時沒有得用的人。雀兒,你是個心細的。再多留兩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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