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的口齒也夠伶俐——「前些年國公爺因要散心,住在城外別院清靜,回京後因不欲被人叨擾,又嫌府中住得膩了,特意挑了處風景好的別院來住,咱們府里自然是一清二楚,放在外人眼裡卻不是那麼回事,世子如今竟因此事被彈劾了。」
「說來,老人家想住哪住哪,咱們府上宅子多,您就是一個月搬一處也沒什麼要緊的,偏這些人多事。我們家少夫人聽說了消息,立時就與夫人商量了,雖先人有遺命在先,也還是要接您回府長住,若不然,怕以後還有些風言風語。」
字字句句都是漂亮話,可裴坤怎會相信他那個連喝口茶水都要記在帳單上的兒媳婦會說出這種話?稍稍一想,自是對摺柳的來意清清楚楚。
不就是以先人遺命要挾他上本為裴鉞說話嗎?甚至連理由都替他想好了。
林氏這麼些年都沒把他被父母厭棄,幾乎驅趕出府外的事實說出來,裴鉞亦是如此,可以明棠的作風……
定國公年過半百之人,手上捏著大筆財物,因畢竟身份仍在,每日裡日子仍是逍遙,平日裡最是看重個體面。一想到將來有一天,京城中人都知道他作為嫡長子,在父母眼中比不上林氏母子三人,就覺得面上火辣,終是應了下來。
怎麼剛答應下來,裴鉞又使人來此?裴坤心下不悅,自然也沒什麼好話,見長風所說也是同一件事,再次送客。
長風再沒想到少夫人居然搶了先,也不爭辯其實世子只是讓他來傳個話,並不指望他能為世子說話,轉身便告了退,琢磨著該回府問一問少夫人派來的侍女說了什麼。
裴家之事暫且不提,因這些天朝中無甚大事,裴鉞官高位顯,彈劾他之事自然而然成了要事。如今是內閣理事,摺子遞到閣臣們手中,明尚書略看兩眼,知道事涉裴鉞,便放下摺子:「我避個嫌。」
裴鉞與父親別府另居一事是事實,況且眾閣臣亦是各有各的立場,見分管禮部、按理最有發言權的明尚書打定主意一句話也不說,首輔俞尚書一錘定音:「交給陛下處置吧。」
皇帝久不上朝,卻並非對政事不管不問,只是因病勢洶洶,常常精力不濟,因太醫言明,太后、皇后又從旁勸諫,便安心養病,命人將朝中大事及時稟報也就是了。
內閣的消息傳來時,皇帝正倚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與皇后說著話,擺手命傳消息的人下去,皇帝抬手,將碗中藥汁一口喝盡,隨手擱在一旁,與皇后道:「看來裴鉞這些日子很是得罪了些人。」
裴家這樁公案又不是今日才發生,總也有十數年的功夫了,偏偏這時候又把這事提出來,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看他不慣。
皇后將空碗遞給侍從,微微俯身為皇帝擦拭了唇角,含笑道:「可不是麼。我在宮中,也聽人說過,近些日子皇城之中,戒備很是森嚴,裴世子這些天抓了些人,私下裡怕是有不少怨言。」
話到此處,微微一頓,繼續道,「裴世子之事暫且不論,陛下此番病癒回朝,也該仔細考慮儲位一事了。」
皇帝甫一生病,立時就有些暗潮洶湧,且皇帝自己都不願讓幾個兒子對他的病情太過了解,多半也是因為儲位未定,是以人心未定。裴鉞這樣加強皇城戒備,也是因皇帝不願泄露病情,是以配合著多加戒備罷了。夫妻多年,皇后又無子,不管是哪個皇子上位,與她都無甚干係,因而也就直言不諱。
皇帝微微蹙眉,輕一點頭:「朕知道了。」拾起送上的幾份摺子,心下正沉吟著要怎麼把這摺子駁回,門外傳來輕響,隨後內侍進來,又遞上封摺子。
展開一看,卻是裴坤的。
皇帝先是皺眉,看著看著,卻是笑起來,連批覆也不想了,直接道:「把定國公這份摺子給御史台看看,告訴他們,以後閒著沒事,少操心人家家事。」
因話說得急了,待人一走,立時重重咳嗽了幾聲,面色亦多了幾分潮紅。
原本在一旁侯著的內侍宮女們立時忙碌起來,皇后亦是一臉擔憂上前,坐在皇帝身側,餵他喝了半盞溫水,見他面色好些了,問道:「陛下可要躺下歇會兒?」
「不必。」皇帝自覺今日精神比前幾日還要更好些,不過是偶有咳嗽,不算大礙,平復了喉間干癢,笑道,「這裴坤,老了老了,總算是還有幾分憐子之情,知道為兒子開脫。」
早些年也不知他怎麼想的,為了個小妾跟樣樣挑不出錯的林氏鬧矛盾,待那小妾死了,沒過多久又跟林氏生了裴鉞,偏偏又不管不問。倒是這次,做得還像那麼回事兒。
見皇帝不再咳嗽,皇后也不多勸,順著道:「總歸是親生的骨血。」
「是啊…」皇帝沉默片刻,忽而道,「明日開個小朝會吧,叫老大他們也來。這幾日我精神好,總不上朝也是那麼回事。」
小朝會向來只有朝中重臣,皇子親王只參與大朝會,皇帝仿佛只是隨口一說,皇后卻是本能多看了眼放在不遠處架子上的冕旒,隨即柔聲道:「晚間多用一盞雪梨羹吧,是我去歲親手制的膏,生津止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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