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嘗不明白?可那是他的祖母。要一個孫兒同他耄耋之年的老祖宗講道理,談何容易?比起這個,他更擔心季窈會真的生他的氣。
見他上前,嚴煜也絲毫不讓,眯起雙眼凝他,「我自然明白。但祖母之所以入龍都,與窈兒打上照面、產生衝突,歸根結底是因為我那封寄回家中,告知他們我欲同窈兒成親的家書,皆因我而起。你既說一人做事一人當,那窈兒和祖母的事,就都是我的事,我都要負責到底。」
他說得理直氣壯,頭頭是道,事實也的確如此。
杜仲知道在這方面已經沒辦法說服他,突然劍眉上揚,冷笑起來:「呵。負責,你如何負責?」
說著他後退幾步,舒展長袍在身後一張太師椅上坐下,眼神戲謔,像是來看好戲的一樣。
「即便你有通天的本事,能將兩頭都哄得服服帖帖、高高興興,那又如何?你們嚴家會允許你娶一個和當年勾搭你祖父的妖女長得一模一樣的苗疆女子嗎?更惶談她還算半個名不副實的寡婦。若你的家人知道這些,你真的能向她保證,你可以三媒六聘,八抬大轎的把她抬進你嚴家的門?
還是說嚴大人飽覽群書,把書攤上那些痴男怨女的話本子也當了真,打算背棄你的先祖、爹娘,捨棄一切帶著她遠走高飛,做一對『有愛飲水飽』的苦命鴛鴦?
如果你保證不了,怎麼叫負責到底?你拿什麼負責到底?」
嚴煜與杜仲平日裡接觸不多。即便正面遭遇,也往往說不上幾句話。
他沒想到杜仲教訓起人來這般厲害,一番話聽完只覺得渾身發冷,心空撈撈的沒有著落,生出深深的無力感。
看嚴煜有片刻的怔愣,杜仲立刻白了他一眼,轉過頭去繼續說道,「她的確是苗疆女子,雖然她已經失憶,記不起自己從何處來,但當初她的亡夫在苗疆撿到昏迷的她之時,身上所穿服飾和脖子上戴的有著苗疆聖衣族家族圖騰的銀項圈都可以證明她的身份。就連她自己都沒有辦法證明,她不是你祖母口中的妖女……」
他突然發起狠來,雙眼暴裂瞪著杜仲,上前一把揪住杜仲的衣領,將人稍稍提起來怒吼道:「她怎麼可能是和祖母差不多年歲的女人,這哪裡需要證明?!」
「那如果她真的就是呢!」杜仲不甘示弱,立刻以更高的聲調吼回去,「這世上既然有鬼魂就一定也會有神佛,神域是如此,苗疆亦然。倘若她真的是妖女,你打算如何做,和你的祖母一起羞辱她,然後再放棄她嗎?!」
「我當然不會!」
「可你也做不到兩全!」
吼完這句,杜仲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沒來由的失落:嚴煜做不到,他一個身負血海深仇,隨時準備赴死之人,又何嘗能保證,一定能做到?
少年郎這下徹底敗下陣來,失魂落魄地鬆開杜仲衣襟,退到書桌邊不說話。
此行目的已經達到,杜仲看著桌上油燈已經燈枯油盡,收斂起眼中的沉重,整理衣衫道:「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橫在你們之間的阻礙,如果你沒辦法將這一切障礙都掃除,不光我不會讓你進南風館的門,館裡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讓你進來。你的出現,只會讓她更傷心。」
嚴煜啞口無言。
他想起自己曾經也找人調查過季窈的身世來歷,可那是他不過是將她看作一個曾經去到貪官家中偷盜,看上去有幾分手段也有幾分身手的風月樓掌柜,查她一開只始是為了堤防她。
他也沒料到後來,自己會愛她愛得如痴如醉。
這是他頭一回經歷情愛,有了心儀的娘子。可沒想到上天註定要他愛得艱難,愛得痛苦。
杜仲邁步走向門口,手尚未觸及到門框時,身後傳來嚴煜弱不可聞的聲音。
「你是以什麼身份來和我說這些的?她的夥計,還是她的朋友?」
他當然知道答案。
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一個眼神就足以將他內心最深處潛藏的秘密公之於眾。他見過杜仲看季窈的眼神,也知道杜仲對自己的敵意有一大部分都來自哪裡。
是妒忌:像孩童看著自己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像猛獸被人入侵地盤時豎起全身警戒,像藏了一輩子的寶貝突然摔個粉碎,亦或是不翼而飛。
書房內,唯一的燈光即將熄滅,窗外月光滲入的同時,杜仲背對月光轉過身來,整個人比皎白的月色還要清冷疏離。
他的面容隱藏在黑暗之中,眉眼微動,不帶一絲情感。
「嚴大人很聰明。我今日既然會來,就沒打算再隱瞞什麼。」他目光倏忽間銳利起來,像是對自己的所有物擁有絕對話語權那樣篤定說道。
「從前我雖然不喜歡你,卻也從沒想過要插足你們二人之間,做出讓她為難的事。可如今,我改主意了。」
男人的好勝心就是在那一瞬間被激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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