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沉沉地望著她,沒有移開一瞬。
不遠處的隨從,瞧著這一幕,都覺刀光劍影,只恨比戰場還肅殺,又思及坊間種種傳言,心中只暗道,真是狹路相逢。
幾個隨從彼此對視幾眼,互相交換了下眼神,陛下本就與薛二有仇,如今剛巧兩人撞見了,恐是分外眼紅。
薛二難逃一劫是一方面,怕是陛下心情不好,到時候他們這群都沒好日子過。
於是有隨從忙道:「陛下,南邊發現了梅花鹿出沒,不如去瞧瞧?」
半晌,殷胥淡淡應了聲。
正當隨從暗自鬆了口氣時,前方又傳來一句,「你們去獵鹿吧。」
隨從的臉紛紛苦下來,他們本意是想勸陛下走,現在可好,陛下不僅不走,他們還不得不走。
雖說名義上去獵鹿,但這些近侍的隨從也不敢離開太遠,都尋了個不遠不近的地方貓著,以防萬一出事。
人聲馬蹄聲都遠去,肅肅的山林里唯餘一片詫寂,枯葉落滿夕陽的紅。
殷胥還沒有動,月啼烏卻是先迫不及待地動了,它可不會管什麼別的,只是憑著心意行事,向著幼青的方向走過去。
幼青怔愣之際,月啼烏已攜著殷胥到了眼前,二人不到咫尺之距。
月啼烏高興地踢踏了下,從鼻孔里重重吐氣,晃了晃腦袋,仿佛在邀功。
幼青近乎慌亂,垂下眼睫。
殷胥終於正正地望著她。
少女挽著斜髻,鬢間一支白玉釵,青色衣衫透白,臉頰少了些肉,可白里透著粉,滿是蓬勃生氣,整個人像支初生又堅韌的翠竹。
遠隔三年的時光,所有竭力想要壓下去的渴望貪求,都在這一刻幾欲迸發。久未悸動的心跳漸漸加速,只是看著她,胸中就不自覺浮現了笑意,卻又在克制中很快沉黯下去,化為極平靜的一句——
「好久不見。」
聽見這久違的一句,幼青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澀,默了片刻後,才道了聲,「是。」
幼青輕聲道:「三年了。」
殷胥挽了挽韁繩,漸漸收回目光,望著層層疊疊的山林:「要一起射獵嗎?」
幼青低下頭,輕嗯了聲。
兩個人在山林里,慢慢行了起來,說是射獵,其實路過多少只野兔野雉,誰都沒有出手,反倒是看風景多一些。
秋日的山林本是肅殺,可因著晚霞緋紅的光影,一切都沾上了別樣風情。
「這兩年是在揚州?」殷胥問。
「嗯。」幼青道。
「過得還好嗎?」殷胥問。
「挺好的。」幼青道。
殷胥垂了垂目,唇角微微彎了一瞬,卻又很快落下,她過得好,他是該高興。
「回長安還習慣嗎?」殷胥問。
「不太習慣。」
幼青頓了頓,「揚州氣候更宜人些。」
馬蹄踏過枯枝,發出咔嚓一聲空響,殷胥沉默著沒有說話,幼青低下了頭,盯著地上層層疊疊的枯葉,眼睛微酸。
「陛下去燕雲三年,那裡的天氣冷,聽聞冬日落水成冰,陛下更不習慣吧。」
「還好,哪裡都一樣。」殷胥道。
「是嗎?都一樣?」
剛說出口,幼青就覺失言。
殷胥卻聽得清楚,沒有錯過一字,半晌才開口,聲音很輕:「在哪裡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和誰在一起,和有的人在一起,縱是漫漫冬夜,也如春日明媚。」
幼青徹底垂下頭,如果有一面鏡子,一定能照出來她此刻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那為什麼不肯帶她去燕雲,為什麼非要把她留在長安?為什麼明知她被逼著成婚,他都沒有傳來隻言片語。
還是,他說的「有的人」,根本不包括她在內,他早已放下過去了。
幼青道:「臣女也以為如此。」
說罷這句,幼青終於再撐不下去了,倉皇地告罪辭別。
殷胥抬起的手,還沒來得及抓住,那片衣角已從手中溜走。
唯余那個近乎逃離的背影。
就這麼厭惡他?
連待片刻,都不願意。
殷胥目光幽深下來。
夕陽最後一絲餘暉要落盡,幼青騎著馬要離開,不敢再回一次頭,不敢讓人看見她發紅的眼眶。
下一刻,幼青頓住。
青色衣衫一角,牢牢地勾在了樹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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