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溫熱的茶水入喉,依舊是嘗不出什麼味道,只有澀意在唇齒間蔓延,握著杯盞的指節漸攥得發了白,唇瓣也在不自覺逐漸咬住。
悔意終於如潮水,鋪天蓋地漫上來。
就在此時,殷胥忽然開了口。
「很久沒有一同下過棋了,要不要再同朕下一局?」
幼青倉促地點頭,在現在這個微妙的境地中,無論誰說什麼、做什麼,都算是在一種解救,她放下茶盞,抓起白棋。
玉制棋子握在掌心冰涼。
燈台上的火花撲簌,黑白棋交錯著一顆顆落下,幼青終於從先前的境地中擺脫出來,也漸下入了神。
他的棋路不再同三年前一樣鋒芒畢現,每一招都是殺機,那會兒幼青同他下棋被逼得節節後退,連半刻都撐不下來。
那時她每回都耍賴,他就笑著看她。
少年就坐在南窗下,明媚的日光斜著照進來,碎金般的光影浮動,他眼角眉梢都落滿笑意,如玉般的容色動人心魄。
可現在,此時此刻,他的眉眼沉斂,唇角再沒了笑意,而幼青也再不會像從前一樣同他撒嬌耍賴。
幼青從回憶中回神,落到眼前棋局。
他像是在溫水慢煮一般,她只橫衝直撞著落子,卻在泥濘中被絆住了腳。
幼青下得越來越慢,殷胥依舊如常。
「一直忘記道謝了,多謝夫人親自送還那枚珍貴的香囊。」他輕聲道。
幼青執著棋子的手一頓,目光落在那枚陳舊的青色香囊之上,手指緊了緊。
「這枚香囊有點,眼熟。」幼青道。
「是故人贈予朕的。」殷胥道。
幼青神思不屬地落下白子,看了眼那枚香囊,眼睫緩緩垂了下來。
上面的老虎一點氣勢都沒有,臉上的王字不倫不類。
不像老虎,像只扮丑的小貓,沒有一點威風,只有點招笑。
就像現在的她一樣。
幼青收回目光,正要再落棋,殷胥緩緩地開口道:「已經分出勝負了。」
「你贏了。」他道。
幼青怔了下,回神去看。
她方才那子不知道落在了何處,他的那子也不知道落在了何處,但確實白棋吞掉了黑棋半壁江山,黑棋的的確確輸了。
贏了?
幼青有點茫然。
這是她頭一回正經下棋贏過旁人。
一沒有靠耍賴,二沒有靠撒嬌,她竟贏了他?
幼青還來不及多想,對面之人看了眼滴漏,已經站起了身。
「天色太晚了,外面又下著雪,朕送薛* 二小姐一程吧。」殷胥道。
幼青下了榻,正要回絕之時,殷胥已經提步向外而去,她只能忙忙披上斗篷,也跟著走了出去。
琉璃宮燈在風雪中,骨碌碌地輕轉,宮人靜謐又不急不緩地行著,簇擁著最中央的兩人。
絳色斗篷下的人影纖細,而她前面半步之行著的身影,玄黑氅衣襯出極高大修長的身形,一大一小,莫名極其和諧。
兩人一路無言。
唯有風聲攜著大雪紛紛揚揚。
直到了倚梅軒停下,幼青低下頭,抿抿唇,攏攏斗篷,將自己整個都裹住,沒有回頭一瞬,匆匆地走入了門中。
她近似於落荒而逃。
待沐浴洗漱罷,幼青躺在四方床上,望著青色的帳頂,翻了翻身,睜著雙眼。
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她說的話,一定讓他覺得可笑了。
她和不和離,又同他沒有關係。
幼青拉起被角,輕輕蓋過了臉,整個人縮在了衾被當中,在暖和的殿內,幽幽的安神香里,她終於沉沉地睡去了。
長生殿中,燈火徹夜未滅。
第二日,慈寧殿。
殿內沉香燎燎,日光自南窗而入,照在黑漆桌案之上,仿若飄起縷縷青煙。
太后拿著卷佛經,抬手輕輕翻動。
宣紙之上一字一字皆是工整,筋骨天成又筆鋒處不見銳氣,看得出抄經之人極用了心意。
半晌,太后闔上佛經:「費心了。」
頓了片刻,太后又道:「既抄了整本的佛經,可也悟到些了?」
冬日溫暖的日光落進來,恰好映在年輕帝王微微含笑的唇角,融融的暖意在殿內一點點暈開。
太后瞥見皇帝唇角笑意的瞬間,撥動佛珠的動作都遲疑了下。
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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