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一路行至了道觀前。
匾額上書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太平觀」,道門應是新修繕過的,旁邊刻了對聯,外頭是蔭蔭的樹木,只是剛抽出嫩黃的新芽,在黃昏的暮色里招招搖搖。
兩人在道觀里慢慢地行了一圈,又回至幼青從前住的屋子,那裡還同原來保持一樣,屋子雖小且簡單,但該有的都有,處處都是昔日的痕跡,有曾遺落下的話本子,曾玩過許久卻找不到的九連環,有破敗的小泥爐。
幼青如數家珍地講這小泥爐的妙用:「不止是燒茶,熱酒,還可以燒番薯燒雞……」
又說起門外的小躺椅,「夏日裡在這裡乘涼,最是舒服了,我師父還會掛了驅蟲的香囊,一點蚊子都沒有,夜裡很是涼爽怡人。」
「我小時候最煩看書了,可偏偏要日日看夜夜看,年年看月月看,還要認藥材練灸法,不過後來才覺得,讀書是真的好。」幼青道。
殷胥聽著這些,眸中已溢滿了笑意。
這裡仿佛出現了個小糯米糰子,故作乖巧地坐在桌案前,一臉苦惱地看著書,從窗台里望著窗外的綠樹鳥雀,筆墨弄髒了臉,也渾然不覺,只是眸子透亮而生動。
殷胥低頭望著幼青,輕輕將斜了的玉釵扶正。
其實幼青想去瞧瞧,他在道觀里的落榻之處。
殷胥笑道:「只怕是要讓你失望了,一來,朕每回來只住一日,二來東西大抵也都收拾得乾淨了,不會留下什麼,三來,朕所居之處本就是很無趣。」
雖是如此說,殷胥還是攜著幼青,憑著記憶尋到在小道盡頭的袇房,此處十分幽靜,四面都栽了湘妃竹,蔥蘢的綠色清新可人,晚風一吹過,竹葉輕打著颯颯作響。
待走進去之後,幼青才知方才的話,的確沒有騙人。
袇房內極為冷清,唯余桌椅床榻之類。
殷胥行至南窗下,撫著几案道:「此處,原放的是古琴,旁邊這裡擺有香爐。」
中間會隔著一架屏風,桌案上會擺著棋盤,西邊是書架。
「朕幼時也不過是,讀書下棋,彈琴品茶,偶爾射獵,同現在也無甚差別。」
幼青好奇問:「陛下小時候便是如此?不貪玩嗎?」
殷胥道:「也許天性是想貪玩的,只是重重規矩束著,一日一日便成如此了。」
其實幼青都可以想像的到,一個小小少年,玄衣金帶,發冠戴得端正,俊朗的眉目尚未褪去稚氣,但小小的人就坐在桌案前,低眸垂目,薄唇抿緊,認真地彈奏著琴曲。
「好想要個孩子啊。」幼青忍不住道。
話音剛出口,幼青就方覺不對,忙抿緊了唇。
殷胥已然笑著道:「好。」
出了這座袇房,不遠處就是棵繁茂的海棠,已然生得滿樹花開,似晚霞般燒著,灼灼的花朵在落日下輕搖,淺緗色的花瓣隨著風洋洋灑灑地飄落。
幼青想起了近乎被遺忘在角落裡的,一件極小極久遠的事。
那年海棠也開得極盛,她又被束著不得出門,但不知因著什麼,她偷偷地跑出去了,還不慎在山間迷了路。
正在重重樹木之間,滿目荒然之際,幼青實在忍不住哭了出來。
小時候總覺得,發生什么小事,都像是天要塌了。一邊想著回不了家了,一邊* 又想著這般被師父發現,定是要挨罰的,於是哭得越發痛徹心扉。
而後,灌木叢中,就走出了個少年。
一身白衣,蕭蕭如玉,眉目俊秀得不似凡人。
他給了她塊點心吃,又給她擦了淚,引著她出了山林。
那點心是幼青小時,吃過最好吃,最漂亮的。
透明如琉璃般的表皮,裡頭是清甜而不膩的豆沙,做得像花瓣一樣,以至於,幼青很多年後都一直愛上了這味點心。
就在這棵海棠樹下,幼青識得了回家的路,於是同他分別了。
現在想來,她幼時夢中,數次念念不忘的,那個似神仙般的少年。
多年後,又到了她身邊。
幼青仰頭望著殷胥,小聲問:「你還記得,你曾救過一個迷路的小孩嗎?」
殷胥回憶了一下,忽然發現了端倪,眉目間忍不住染上笑意:「原來那個迷在林子裡,哭成一團渾身髒兮兮的小道士,就是朕的窈窈啊。」
幼青有點臉紅,沒想到,初次見面,她留給他的,就是個髒兮兮又愛哭的印象。
有點丟人。
早知道就不提這事了。
殷胥眸中含笑:「朕那日簇新的衣袍,也用來擦淚擦泥了。」
幼青臉更紅了。
殷胥其實很少那樣發善心,只是那日,茂盛的林子間,小道士哭得滿臉是淚,臉上身上都沾了泥灰,可眼瞳卻黝黑又清澈,水汪汪的,透亮得仿佛能倒映出人影。
他本打算只指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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