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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周看著他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顯得格外人畜無害:「聽。」

「好。」季澤恩微微點頭。

「我媽年輕的時候,是會所的陪酒女。」

季澤恩面色平靜地開口:「她做著嫁入的美夢,周旋於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間。後來一個出手闊綽的男人在爛醉如泥的一晚之後帶走了她,第二天就提出要娶她。」

「那個人,」他頓了頓:「就是我爸。」

謝知周安靜地聽著他的講述,雙眼不落地看著神色冷清的少年。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神終於墮入凡間,講述著飲食男女的醜陋。

「你相信天上掉餡餅嗎?」季澤恩忽然問他,言罷自嘲地一哂:「我媽信了。」

「我十二歲的時候,我爸的朋友跳樓,成了高位截癱。我爸跑遍了全國的醫院都不能治,最後病急亂投醫,轉進了一家不太正規的醫院。」

謝知周看著少年暗下去的神色,聽著那必將發生的過往一步一步走近他,他將不能再置身事外。

「那醫生保證能讓我爸的朋友站起來,於是我爸耗盡家財,卻只加速了他的死亡。」

「我爸知道被騙,帶著刀就去捅了那個醫生,被判了無期徒刑。」

他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有了情緒。

「然後我媽才知道,死去的那個所謂的朋友是我爸婚前的戀人,我爸沒抗住家裡的壓力,和他分手娶了我媽。而那個男人之所以跳樓,也是因為和我爸分開多年,依然無法釋懷。」

「而我媽碰到我爸那天,她自認為被上天眷顧的那一天,是他們剛分手的日子。」

「除夕當天。」他看了看天色:「警察帶走了我爸。」

所以十幾年來,從不過除夕。

「我爸進去之後,我媽去幹了老本行。」

他微微垂下眼,眉宇間的暗色昭示著艱難的過往。

那些日子母親每天換著男人帶進家裡,而他只能坐在隔壁的房間裡,伴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聲音寫作業,多厚的耳機都擋不住。

謝知周看他的眼神愈發心疼,他從未想到,受盡同學欽羨的季澤恩,原來曾過著這樣水深火熱的生活。他握住季澤恩的手。後者眼裡含著深沉的情緒,默默看了他一看,回握住了他的手。

而後是低低的嘆息,「我高中的時候,我媽診出了雙相情感障礙。」

說不清是欺詐的殺人犯丈夫刺激了她,還是後來渾渾噩噩的生活埋葬了她。

「她再也不能看見我和任何男性過從甚密,到後來,甚至不能多說一句話。她要求我在學校一個人坐,要求我不能有任何的男性朋友。」

「你的傷?」謝知周忽然想起那觸目驚心的指甲劃痕。

季澤恩微微點頭:「是。」

謝知周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他的思緒。那天他剛剛和季澤恩睡過一張床,或許,是因為這個所以受傷的嗎?他滿懷愧疚,忍不住去想,而季澤恩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專注地看著他。

那雙眼的情緒太深重,讓謝知周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季澤恩沒有錯開眼神,一分不落地看著他:「可惜的是,青春期伊始,我就知道我喜歡男生了。」

年輕的男孩,在母親怨毒的詛咒和瘋言瘋語裡,拼湊出了難以承受的過往,和父親入獄的真相。

母親告訴他,愛上男人是罪孽深重的。

於是懵懵懂懂的男孩把自己不曾說出口的秘密,鎖在了大腦的最深處。

在隨後的人生里,逐漸敏感的少年無法抑制地留意著周圍人對同性戀的厭惡,鄙夷,那些過早感受到的惡意籠罩在他的秘密周圍,如同監視著他的劊子手,讓他再也不敢打開那扇門,任由漫長的苦水發酵。

直到若干年後在課本上終於認識到它的正常,那扇裝著秘密的門,卻已經腐朽生鏽,難以推開了。

他只能躲著,躲著形形色色的男生,躲著所有與愛情相關的東西,躲著所有的情感,躲著自己的心,讓情緒變得麻痹。

那時的他沒有想到,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他會坦誠地打開自己,在這個叫謝知周的男孩面前。

「我很喜歡你。」季澤恩說。

「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告訴她,我愛著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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