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氣,哪怕太陽落山後的傍晚也難免有些悶熱。
柏晚章在襯衫外面套了件對這個季節來說略厚的菱格毛衣,頭髮長長了些,鬆散地綁在腦後,清瘦平長的肩骨撐起針織衣物,卻一點也不顯得臃腫。
他掃過面前兩人,目光沒有任何停頓,微彎著幾乎看不見多少血色的唇,蓄著慣常的溫和,「帶朋友來家裡吃飯怎麼沒有提前說一聲?還好廚房備得夠多。」
傅紜星解釋:「臨時決定。」
對於這個話題,並沒有往下說太多。
直到這個時候,柏晚章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看向程朔。淺灰色的瞳孔里什麼也沒有,熟稔、意外、喜悅......什麼也沒有,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程朔第一次丟失了巧舌如簧的能力,匱乏的嘴擠不出任何一個字眼,只是注意到,柏晚章的五官與身形比起記憶里更加成熟,也更挺拔。
沒有了曾經那股了無生氣的病弱。
一樣的笑容,右側眼尾一樣的痣,唯獨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淡淡的疏離。
「你好,我叫柏晚章,紜星的叔叔。」
柏晚章介紹著伸出右手,就像對待每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那樣禮數周全。
程朔機械地握了上去,像握住一塊柔軟的冰。
好冷,穿這麼多怎麼還會冷?難道生病了嗎?當察覺傅紜星的目光移來,他才混亂地意識到已經不知覺握了太久。
匆忙鬆開。
「我是...我叫程朔,抱歉。」
柏晚章淡然一笑,「沒事。」
不知道是這個笑容,還是這雙穿透記憶的灰色眼眸,程朔不受控制地摩挲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指尖,被電流刺激過後的條件反射。
那裡還殘留著柏晚章手掌的溫度與指紋的形狀,柔軟的,就像涼白開那樣無色無味。
纏繞上來,包裹住他,清晰感觸到瘦削的皮肉與骨骼下方脈搏跳動的規律。
是活的。
還活著的柏晚章,不是幻覺。
曾經無數次僅存在心底的僥倖與祈禱一朝轉變成了現實,這股巨浪幾乎要把程朔拍暈。腦袋裡有太多疑問堆積在一起——為什麼柏晚章還活著?為什麼他會突然變成傅紜星的叔叔?為什麼會在這個晚上毫無徵兆地出現,表現得完全就像一個陌生人..….
程朔鮮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一反常態的沉默讓三人間的氣氛陷入了短暫的凝滯。
為了不讓傅紜星覺察異樣,絞盡腦汁,終於學著慣常的幽默擠出一句:「你叔叔看起來很年輕。」
但在此時此刻,這句話顯然起到了反效果。
傅紜星的面孔覆著一層寒意,柏晚章卻輕輕笑了一聲,在傅紜星開口前說道:「程先生很有趣。」
這幾個字就像一盆冷水澆在頭上,滅掉了所有熱情。但又是冷,讓體內流淌的血液溫度前所未有地往上攀升。
他是故意的。
柏晚章在故意裝作不認識他。程朔幾乎可以肯定這點。
無數思緒閃過,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這種怪異的氛圍一直延續到餐桌。
最終讓程朔從混亂中抽離的是坐下以後桌子下方毫無預兆傳來的觸感。身側的傅紜星沒有看他,面色冷淡,如果不是程朔的的確確無法抽出自己的手,大概也會以為對方和表面上看起來一樣正常。
他壓低嗓音:「你幹什麼?等會就吃飯了。」
「剛才為什麼發呆?」傅紜星問。
果然沒有瞞住。程朔只能含糊道:「......在想事情。」
「什麼事情?」
程朔撇開臉,算作對這個問題的逃避,但傅紜星並沒有放棄步步緊逼的機會,冷聲道:「是在想我哥,還是在想我的叔叔?」
嘭的一聲,程朔感覺被人迎面一槌,他喉結滾了滾,說不上來是不是有點兒被說中的惱羞成怒,「你又在亂想什麼?我就是覺得......沒和你奶奶說一聲就跑過來吃飯是不是不大好。」
這個回答顯然沒有讓傅紜星滿意,緊抿唇角,垂下了冷晦的雙眼。
他太了解程朔了。
了解他看向一個人的眼神。
手腕被捏得更緊,幾乎能夠聽見骨骼輕微的咔噠聲,感受到程朔的不情願,那隻手不但無視,轉而更為強硬地扣住了十指。
廚房裡,柏晚章似乎和傭人聊了幾句天,須臾,端著盛好飯的碗筷走了出來。
距離逐步縮減,心跳一陣加速,程朔腦袋完全空白,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甩開了傅紜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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