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分,他看起來很熱的樣子,額頭上滲出一層層的汗。
王珩昨晚是和我們一起走回家的,今晨起得早,趕上了趙大叔的牛車。
他翩翩貴公子,穿綢緞長衫的人,如今抿嘴蹙眉坐在牛車裡,懷抱著一個舊包袱,聽著趙大叔一會兒喊一聲「拾糞嘞——」
那場景,滑稽極了,我想笑,強忍著,最終沒忍住,還是「咯咯咯」笑出了聲。
「我還以為是誰家老母雞在笑呢。」
俊俏的公子知道自己遭到了嘲笑,臉色非常難看。
我故意逗他:「哪有老母雞?哦,我家有,小舅舅若喜歡,下次記得抓兩隻帶上。」
「哼。」
芝安在一旁也在忍笑,但他終是不忍見小舅舅吃癟,於是求饒似的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見好就收,自然不糾纏。
就這樣,一路無話,待到了鎮上,將芝安送進學院,王珩急慌慌,轉身就要走。
我望著他的背影,又很是想笑,正要笑時,他卻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
「我行商在外,居無定所,你若有事,傳話到清風客棧即可,放心,日後你們,都由我王珩護佑。」
春風中,柳樹下,那個翩翩少年郎,無比鄭重地對我說。
第5章
王珩離開桃水村時,曾想留下幾袋銀兩,但被馬奶奶拒絕了。
「以我們如今的身份,留那麼多銀子在身邊,是禍非福。落難之人,行事需謹慎低調些才是,村里人多又眼雜,日後你也少來,千萬莫給陳家帶來麻煩啊。」
歷經了抄家橫禍之後,馬奶奶似乎活得更加通透了。
她的通透也在影響著芝安,自從得知爹娘和祖父都安好的消息,芝安的小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漸漸地,連話都多了起來。
他原本就是個活潑幼稚又愛笑的孩子啊。
至於安芝——
安芝如今被秋妹帶的,簡直就是一個小野丫頭。
掐楊芽、摘柳葉、擼榆錢,她光著腳丫子,抱著合腰粗的樹幹,刺溜溜,很快就能像猴子一般爬到樹尖上。
除了爬樹,她還時常和村裡的臭小子們打架。
有一日,張寡婦家的二小子在背地裡說她和芝安的壞話,她拎著棍子,邊打邊追,一口氣追出去二里地。
一個比她高半頭的男娃子,硬是被她嚇得屁滾尿流。
可縱是這樣,與秋妹相比,安芝的這些厲害,也有些不夠瞧呢。
八歲的秋妹,不學針織女紅,偏愛做些驚世駭俗的事,譬如強將人壓在身下,拿著針往人身上使勁扎。
扎人的,雙眼冒光;被扎的,鬼哭狼嚎。
如今,秋妹的惡名已然在桃水村打響,儼然成一個小村霸了。
偏偏她還嘴硬,說自己不是村霸,而是在給人針灸。
村裡有個瞎眼的怪老頭,據傳年輕時是個不錯的郎中,很是擅長針灸。
但有一日,他在給人瞧病時,用針不當,把病人給扎死了。
苦主自然是要去縣衙里告狀的,於是,他被關了好多年,等放出來,頭髮白了,眼睛瞎了,性情也大變。
平素,這個怪老頭閉門不出,很少與村里人來往,誰也不知他是靠啥活著的。
可秋妹這個小邪性,卻不知何時纏上他了,總是偷偷跑去跟他學針灸,說來也奇怪,那老頭偏偏還願意教。
不過別說,秋妹聰明靈透,還真學了點三腳貓的手藝。
有一次,芝安上火,嗓子疼得吃不下飯,秋妹抓起他的手,在他的指頭上麻利地扎了兩針,擠出幾滴黑血,沒過一個時辰,芝安的嗓子就不那麼疼了。
還有一次,冬寶受寒,半夜起了高熱,秋妹二話不說,爬起來就給他擼胳膊揉手指,手法嫻熟,目光堅定,頗有郎中風範。在她的折騰下,冬寶出了一身汗,居然安安穩穩地睡著了,沒到天亮就退了熱。
這把秋妹給得意的呦——
「田爺爺說了,我膽大心細,是個扎人的好苗子!」
安芝在一旁嘟囔:「田爺爺?上個月你還喊他老瞎子呢。」
「那時候跟他不熟!」
我奶又氣又樂,伸手就掐秋妹的臉:「不熟就可以瞎叫?你這個臭丫頭,跟你說,會扎人日後也不能隨便扎,現如今村裡的娃娃們都躲著你走,你啊,頂風臭八百里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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