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開始了，兩部短片結束後，導演和主創們上台介紹作品，影評環節氣氛輕鬆，不少人自帶酒杯，三三兩兩地邊喝邊聊，顯得悠然自得。

步青嵐坐在角落，目光黏在銀幕上，眼神卻有些飄忽。這部片子的風格明明是他一貫喜歡的，即使許多影評人對達達主義風格挑剔不少，步青嵐卻並不感到困擾，反倒覺得這種別出心裁的剪輯手法和片段拼貼的畫面風格，將電影的核心意圖呈現得非常到位——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心裡泛起陣陣不適。周圍人不算多，零零散散分布在廳內，但他卻覺得喘不過氣來，仿佛被一股無形的重壓罩住了似的，格外彆扭，讓他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放映結束，社交時間剛一開始，步青嵐正尋思著找個角落喘口氣，冷不丁目光一掃，卻像被雷劈了似的，瞳孔猛地一縮，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他竟然看見了一個做夢都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燈光下，李恆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人群中央，談笑風生，身邊圍著幾位圈內赫赫有名的導演和製片人。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神態自若，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讓步青嵐心裡猛地一沉，心口像是被什麼壓住了似的，酸澀得說不出一句話。

他全身不由自主地僵住，直覺讓他想趕緊扭頭走開，可眼睛卻不聽使喚地釘在李恆身上，竟然移不開了。

李恆瘦了，西裝的收腰線條都顯得更明顯了些，面容也比以前清癯了幾分。但他依舊英俊，甚至比從前多了幾分成熟的味道，神情溫和而有些疏離，眉眼間那股平靜篤定，顯得更沉穩了，反而更有股說不出的吸引力。

步青嵐心裡澀然，喉嚨發緊，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李恆——原先和他親密無間的舊日愛侶，卻是現在連境況都一無所知的陌生人。

曾經那麼近，現在卻是形同陌路。他們分手後，李恆的生活里是怎樣的光景，步青嵐幾乎一無所知，可如今他站在這人影憧憧的影展角落裡，看到李恆的那一瞬間，仿佛塵封已久的情感竟像潮水般一涌而上。

分手時他當然是帶了些忿恨意味的，幾乎帶著咬牙切齒的勁兒在生李恆的氣。他恨李恆那副冷靜到讓他生氣的態度，恨他離開時那種瀟灑自如的模樣，恨李恆從來不像自己那樣帶著所有心思去愛、去珍惜。

可現在，李恆不過站在幾步開外的距離，步青嵐竟然感到自己的情緒和心跳都有點失控，他明知道這種在意是毫無意義的，卻還是偏偏壓不住心頭那股子不甘與在意。

步青嵐心裡頓時一陣窒息般的挫敗感湧上來。

他不知道李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在忙些什麼，但此刻他只清楚一件事：他不想見到李恆——或者，更確切地說，他也不想讓李恆見到現在的自己。

他無法分清這迴避的心情究竟是因為不想面對李恆這個人，還是不想面對自己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暴露在李恆面前。

步青嵐低頭嘆了口氣，竭力平復著心裡的翻湧情緒，決定趁早從影展離開。

可偏偏就在這時，李恆像是察覺到什麼，腳步一頓，目光居然朝步青嵐的方向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剎那，步青嵐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像是被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忿恨、酸澀、羞憤、痛苦一齊翻湧，瞬間蓋住了他所有理智。他眼睜睜地看著李恆愣住，瞳孔微微收縮，臉上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驚訝，最後表情慢慢變成了難以置信的疑惑。

李恆臉上的表情像一根刺，直扎在步青嵐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