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澈閉眼釀了口氣,卻猝然將手中的茶盞狠狠的摜在了地上。
啪!瓷片四散而碎,茶湯潑灑在大殿前的漢白玉丹陛上,蒸騰出最後的白霧。
乾清宮中的近侍均心頭一凜,畏怯的跪了一地。
「來人,傳杖。」
何敬眉心狠跳了一下。他跟了皇上這麼多年,自以為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氣,可這一回,他壓根都不知道皇上是要杖誰。
他一咬牙,叩頭下去:「主子是要杖誰,還請您明示!」
寧澈的目光寒涼的落在徐婉身上。
「這奴才是個啞巴麼?」
徐婉嚇得近乎癱軟,她不知這道雷怎麼就劈在了自己身上,只能手足無措的磕頭道:「皇上息怒……」
「喲,這不是會說話麼?」寧澈冷言道:「那就由著你主子在這跪一晚上?」
紀瑤本已存了視死如歸的心,可意識到寧澈要打的人竟是徐婉,心中不勝惶惶,她膝行幾步拽住寧澈的衣角:「陛下,都是妾不聽勸的,您罰我,不關婉娘的事!」
「呵,罰你?朕可不敢。你們一個個都赤膽忠心的,就朕不是東西。」他甩開紀瑤,怒喝道,「朕今天就是要打這個奴才,用得著跟你商量麼?」
何敬知道這局面無法轉圜了,強作鎮定的開口:「主子,那是要打,多少下……」
「打到長記性為止,長不了記性就打死算了!」
寧澈說完,負著手跨進了大殿。他進了暖閣,不一會,噼噼啪啪的杖打聲就從殿外響起來。
徐婉被內監剝去了棉衣,在這下雪的天氣里,就只留了一件單薄的中衣在身上。
刑凳直接放在了大殿的門口,兩個內官架起她,在左右將她的雙肩壓在刑凳上,另有一人按住了她的腳踝。
徐婉是紀府的家,是貼身伺候紀瑤從小長大的,在那些粗使下人跟前,幾乎就是半個主子。她從未挨過這樣的刑罰,身上也算得上是細皮嫩肉,胸骨被摁在冷硬的凳子上便已硌得生疼,她更不知接下來的杖刑將會是怎樣的痛楚。
何敬對掌刑的內官使了個眼色,道:「打吧。」
朱漆的刑杖劃破冷風落在徐婉身上,沉悶的一聲重響。徐婉單瘦的脊背泠然一震,那鈍刀子割肉般悶痛,讓她不禁呼出聲來。
何敬神色一凜,怕再驚了殿內那位,沖近旁跪著的內侍喝道:「快把她嘴堵上!」
一大團布不講道理的塞進徐婉口中,幾乎要堵到喉嚨。她發不出聲音,偌大的乾清宮廣場上便只剩了板子落在她身上的悶響,一下一下被寒風吹碎。可她身上的痛卻愈演愈烈,每一杖都如滾燙的烙鐵般烙在她的皮肉上。
十几杖下去後,徐婉雪白的綢褲上便隱隱開始洇出血跡來。
「住手……住手!」紀瑤在這嚴酷的刑罰下也給打散了理智,她撲過去想要護在徐婉身上,這是她在這宮禁中唯一還能依靠的人了。
可兩個內侍卻跪到她面前攔住了她。
「皇后娘娘,奴婢得罪了。」譚小澄擋在紀瑤身前,他一隻手上鮮血淋漓,是被方才崩起來的碎瓷片割破了油皮,可他根本來不及想疼不疼。他心裡焦急卻不能說出口,皇后今天是在置什麼氣呢,誰救得了徐婉姑姑她想不明白麼?再耽擱下去只怕人真要被打死了!
紀瑤如何能不明白。她的最後一絲心氣,也在徐婉近乎痙攣的忍痛中,被磋磨殆盡了。
她沖開內侍的阻攔奔進了乾清宮的大殿。因跪的實在太久了,膝蓋一過血,痛的紀瑤仿佛小腿上的骨頭都被一節一節敲成了碎片。她根本站不穩,幾乎是爬到了寧澈面前。
「皇上,妾知道錯了,妾長記性了,求您停手吧,求求您……」
紀瑤生於儒臣大家,姑祖母是太后,從小所被教導的便是詩書禮易,端莊賢淑。可在此刻,她卻要丟掉從前所秉持的一切氣節,卑微,低下,甚至毫無尊嚴的去懇求一個人的寬恕。
寧澈只淡漠的垂下眼,看著眼前這被綾羅包裹的女子,冠上的珠翠幾乎觸到了自己的腳尖。
「皇后想學外頭那些諫臣,這就認輸了?」
紀瑤根本無暇細思寧澈的話中是什麼意思,那一聲聲不停歇的杖打好似就打在她自己身上。
「妾今後,再也不敢忤逆皇上了……」
寧澈卻疲憊的搖了搖頭。
「皇后,就在幾個時辰前,我幼時家中最後一位老朋友,也離開我了。我很難過,可回到這宮中,卻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他動了動喉嚨,咽下滿嘴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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