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張大眼看他:「將秋鶴的骨灰,趁著東向的風,撒出去?」
寧澈頷首:「如此,也是對這丫頭有了交代。喬喬,這樣做了,你心裡會不會舒服些?」
夏綾知道,做到這一步,寧澈確實已仁至義盡,她自己也算不得欠秋鶴什麼了。可她的心中,仍是沉悶悶的,並不因為這件事的塵埃落定,就輕鬆了半分。
但她卻違心的點了下頭,低聲說:「嗯,謝謝。」
「你我之間,還用得著一個謝字麼。」
寧澈雖這樣說著,可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他眉心微動了動,安靜的審視著夏綾,可她卻一直低著頭,刻意躲避著他的目光,不同他對視。
寧澈下意識的舔了下嘴唇,心中思慮良久,終是下決心說了句:「喬喬,你沒有對我說實話。」
夏綾驀然抬頭,對上那雙獨屬於帝王的眼眸,深邃,犀利,甚至帶著一絲冰冷,讓她不禁有一瞬的瑟縮。
寧澈一字一句的發問道:「你到底,是在為誰而難過?」
夏綾心中百轉千回,壓抑的不甘終是在回憶起夢境中的遺憾時徹底決了口。
「阿澈,你連一個倭國女孩的遺願都願意寬宥,但為什麼,就是不能放過薇姨呢?」
「我就知道,早晚還是會繞到這件事上面來的。」寧澈冷笑一聲,周身仿佛都長出了寒刺,「我若早知道你會這麼想,從最開始,我就不該讓你碰這件事。」
在這一瞬,夏綾也終於恍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在面對秋鶴時,她的心中總有掙扎。
冥冥之中,她是把秋鶴當做了傅薇。
兩人默然無語,秋雨落在窗欞上的聲音似乎變響了許多。
寧澈胸中氣悶,自覺這間屋子不是他現在應該待的地方,站起身道:「吃的放在外面桌子上,我就先回去了。」
他大步繞過屏風,逕自往門口走去。
夏綾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轉念間卻掀開被子光腳下了床。
「阿澈!」
她先一步奔到門邊,將整個身體抵在門板上,堵住門不讓寧澈出去。
「阿澈,你聽我說。」夏綾沒有力氣,氣息也不穩,她要藉由門板的支撐,讓自己的身體不至於滑下去。
「你沒有見過,薇姨她身上有許多傷,從後腰到大腿,全都是傷疤。可是她沒對你說過,也沒對我說過,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一個人承受了。阿澈,她不是心裡沒有你,她只是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你別說了,我現在不想聽這些。」寧澈打斷她,別過臉去,用力掐了掐眉心。
「不!我要說,我要說。」夏綾心中如鈍刀子割肉一般疼痛難耐,「阿澈,你放過她吧,也放過你自己。你與她本不是同條路上的人,既然緣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不要再強求了,你這樣將她囚在這裡,難道你心裡就好過嗎?」
「對,我好過!」寧澈驟然吼了出來。
「喬喬,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他的面色陰沉如雨,「你非得逼我親口承認我是個沒娘的孩子嗎?我告訴你,她只要一天還在這個地方,我就是個有娘的人,我知道她就在那裡,我能找得見她。要是她真走了,天涯海角,你讓我上哪再去尋她的蹤跡去?」
寧澈逼近夏綾,直視著她的雙眼道:「她活著的時候,我當了許多年沒娘的孩子。現在她走了,我也不想再當了,就那麼簡單。」
說完,他拉開夏綾,自己甩了門出去,只留下身後的一聲悶響。
在檐外,瀟瀟秋雨自天幕淅淅瀝瀝的飄下。寧澈決絕的踏入雨幕之中,可走得太急,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倒在了地上。
秋雨很快濡濕了他的衣衫和鬢髮。寧澈抬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頰上。一場秋雨一場寒,今日過後,天又會一點點冷下去,黑夜又會一天天長起來。
猝然,寧澈握緊拳頭,狠狠的捶在了地上。
手上的皮肉登時綻開,血水混著雨水,暈開一片猩紅,疼痛就如四周赭紅色的宮牆一般,都模糊在了這寒雨中。
小鈴鐺原本在自己的窩中假寐,聽到外面的響動,懶懶探出頭來,卻看到那個人頹然坐在雨幕中。
它安靜的看了一會,眼睛漸漸變得濕漉漉的。它從窩中鑽出來,也走進這秋雨之中,走到寧澈身邊,用鼻子拱了拱他。
當看見寧澈手上的傷時,狗子喉嚨中竟發出了陣陣嗚咽。它不安的呲了呲牙,轉身跑到夏綾的房間門前,抬起爪子用力撓著門板。
在門後,夏綾跌坐在地上,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可聽到聲音,她又不得不扶著牆,艱難的讓自己站起來。
拉開門,她看到了渾身濕透的小鈴鐺,以及坐在雨中的帝王。
「阿澈……」
夏綾心中一抽疼,不顧一切的也奔向了雨中,她撲到寧澈身邊,想要將他扶起來。
可她自己身上也沒有力氣,終是腿一軟,也一同跌倒在了漣漪萬千的青磚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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