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別說在里長這裡,對千里之外朝廷上的事,平頭百姓又到哪裡知道去,只能是一頭霧水。
里長此時才將目光落到夏綾身上,他有些意外,這個方才站在不起眼角落裡的姑娘,竟是真正是話事人。
夏綾已明白了里長的意思,開口道:「她姓傅,就是在這裡出生的人。」
「傅?」里長怔了片刻,旋即撫著茶盞道,「可是我們村里,並未有姓傅的人家……」
話音未落,卻忽聽里長夫人開了口:「姓傅嗎?」
里長皺了皺眉,輕斥一句:「怎麼這樣失禮?」
夏綾搖搖頭,平聲道:「但說無妨。」
婦人臉色一紅,搓著手低聲說:「從前村里是有一戶人家姓傅的,這個姓氏在我們這是個小姓,人口不多,但他家人勤快又和善,鄉里鄉親間處的也很融洽。我記著他家應該是有兩個孩子,大的那個阿哥叫傅松,小一點的是個女孩,我們那時候還常一起玩來著,她叫傅……傅什麼來著……」
夏綾的心陡然跳的快了起來:「傅薇?」
「啊,對!傅薇,我們都習慣喊她傅家小妹。」婦人的眼中一下子有了光亮,可當看到外面停著的靈車,眼神不由得又黯淡了下來,「人還這麼年輕,怎麼就……」
夏綾急著追問到:「那她家裡可還有在世的人?哪怕是同宗旁支的都行。」
婦人卻搖了搖頭。
「小妹你有所不知,我們這個村裡的人,大多都不是出生在這裡的。」說到此處,婦人的神情中多了絲哀傷與憤恨,「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有伙倭賊到村子裡來劫掠,整個村子幾乎被那群強盜殺光了。活下來的人,若是還有親眷的,就被遣送到親眷那裡,沒有親眷的……其實也就是幾個女孩子,被官兵帶走,大概是去給軍戶配婚了。」
婦人略頓了一頓,繼續道:「我舅公家在泉州府城,我便去投奔了他,長大後嫁了我家男人。這些年來,官府在沿海衛所駐紮的官兵越來越多,倭寇不敢再那般張狂。有了太平日子,我們這邊又有港口,能找到活路,我們一家便全都遷回來了,這個村子裡好幾戶人家都是我這種情況,大家見了面還都能叫出名字來。但傅家小妹……她家實在沒什麼活著的親戚了,當年便是跟著官兵走的那一撥,不成想,再見面便是這般光景了。」
聽婦人說完,在場之人無不沉默。里長看了看妻子,長嘆一聲道:「既是同鄉之人,沒有理由不落葉歸根。那我去把村里人都叫來,大家一起商量一處安葬之地吧。往後若遇到個掃墓祭奠的日子,大家也都掛念著還有這位傅家小妹,也都去她的墳上看看。」
村里人聽到消息,都陸陸續續的趕來了,有剛下漁船的男人,有在家縫補的女人,攜家帶口,在村子中的祠堂聚的滿滿當當。
其中有幾個婦人,同里長夫人一樣,都是曾經過那場劫難,嫁人生子後又回到村子裡的。聽聞是傅家小妹回來,都要過來見上一見,待看到了舊跡斑駁的棺木,又忍不住暗自垂淚。
男人們在外面商量事情,里長夫人並幾個女人帶著夏綾到後堂安坐。幾人皆是四十幾歲的年紀,若傅薇還活著,便也會如她們一般。幾人看著夏綾,便也如看著自己的兒女那樣,滿目愛憐。
里長夫人拉著夏綾的手問到:「小姑娘,我們方才未來得及問你,你是傅家小妹的女兒麼?」
夏綾想了想答:「我算她半個女兒,她是我姨。」
又有人問道:「那傅家小妹可有夫家?怎麼,就這樣一個人回來了呢……」
夏綾啞然。不怪乎遷墳的事,當初從寧澈到閣部,沒有一個人贊同。現下即便是到了鄉野,對一個獨自返鄉落葬的女子,人們也常報以探尋的目光。
思索片刻,夏綾誠懇道:「我姨這一生,過得很不容易,但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回到這裡。她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才終於回了家,也請諸位姨母不要再過問她的過去,只是些引人傷懷的事罷了。」
里長夫人的眼眶卻倏而紅了,她用袖口拭了拭淚道:「一個孤女漂泊在外,這其中會有多難,我都不敢再想。我們不問了,她回家便好,回家便好。」
不多時,里長回來,對夏綾拱了拱手道:「姑娘,我們商量出了一處適宜下葬的地點,還想請你定奪。」
夏綾站起身來:「您請講。」
里長引著夏綾往外走,在海邊開闊處,指著一處較高的海崖說:「在那朝海的高處,有一座百家衣冠冢。這是幾十年前那場浩劫中倖存的人,為祭奠死於敵手的親人共同建立的。我們村子的人,每到祭掃的時節,都會去那山崖上燒柱香,以告慰那些同胞的在天之靈。我們想,那座百家衣冠冢間大概也供奉著傅家叔伯和兄弟的英靈,傅家姑娘若是葬在那裡,大概也會安心的吧。」
百家衣冠冢。
夏綾朝那座山崖上望去。崖壁危峰兀立,海水捲起白浪拍打著礁石,潮聲澎湃,經久不息。
「好,那便就是那裡吧。」
第134章 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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