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沒回答,仍舊看著病歷。
櫻木卻更湊近了一點,輕聲問:「還是大善人又得罪病人了,你給你導兒擦屁股呢?」
晴子這回有了反應,抬頭看了一眼推床上躺著的凌田,再給櫻木遞個眼色,示意他別亂說話。
凌田即刻閉緊了眼睛裝沒聽見,其實聽得一清二楚。
大善人?單峰?
她忽然就明白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晴子之所以對她這麼細心周到,不是因為他人好,也不是因為她有什麼特別,只不過就是她的檢查結果報了危急值,單醫生意識到自己在門診對她說的話是有誤導的,怕她萬一有個好歹,投訴到醫務科,所以才派了手下帶的小醫生給她提供 VIP 服務。
好印象一瞬垮塌,她在腦中給他那副建模標準的眉眼配上下半部分,大蒜鼻子地包天,或者朝天鼻口呼吸,好似犯罪嫌疑人畫像。
第6章 世界上最幸運的絕症
第二天一早,病房打電話過來通知的時候,田嘉木還沒到,凌捷跟著護工一起把凌田從急診搶救室送去住院部大樓。
A 大附屬醫院歷史悠久,地處城市中心,幾次擴建都是螺螄殼裡做道場,東一塊地,西一塊地,組成龐大的院區。其上有幾十年的老樓,也有前兩年剛蓋的新樓,中間隔著馬路,以過街連廊相接,四通八達得好似一座太空城。
凌田躺在推床上,床頭掛著輸液的袋子,枕邊挨著心電監護儀,左轉,右轉,進電梯,出電梯,感覺好像走了幾里地,最後直上 15 樓,這才看見內分泌病房的標誌牌。
護士出來接人,把她帶到一個三人間,靠窗的床位空著,已經消毒完畢。
自此,她便有了個新代號,1544 床。
凌捷把她安頓好,去護士台領了材料,到樓下窗口辦住院手續,再回搶救室取方才沒辦法拿的東西。
一直等到一切停當,田嘉木姍姍來遲。
認識凌田的人要是看到凌捷,總會覺得她長得像母親,眉毛,眼睛,臉架子,都像。但要是看到田嘉木,又會覺得她像父親。
田嘉木跟凌捷同歲,今年四十七,還是年輕時的瘦高身材,冷白皮,戴副半框眼鏡,樣子蠻好。
他是坐昨天晚上的飛機回的上海,廣州機場的老規矩,航空管制,航班延誤了幾小時,半夜才落地。當時已經過了醫院的探視時間,凌捷發了個清單給他,讓他回家睡覺,早上再來醫院,順便帶幾件換洗衣服和日用品過來。
這時候走進病房,他也知道來得晚了,解釋說自己其實很早就從家裡出發,路上有點堵,到了醫院門口又排了半個多小時,才聽保安說需要事先預約過車位才能進,於是只好掉頭離開,把車停在附近一座商城的地下停車場,然後再步行過來,所以才弄到現在。還有凌捷讓他拿的那些東西,有幾樣怎麼都找不到。
凌捷反問:「你不知道大三甲醫院的車位緊張?」
又翻了翻他拿來的袋子,說:「這個是洗碗機用的洗碗粉,我讓你帶的是洗潔精……」
凌田在旁邊看著母親的面色,預感他們快要吵架了。
所幸病房裡人多,田嘉木沒回嘴,凌捷也沒往下說。
門外醫生護士走進來,凌田再一次看到「晴子」。
這人仍舊一身白衣,戴著口罩,眉眼帶笑地問她:「感覺好點了嗎?」
凌田下意識地點頭,心裡其實納悶,醫院這個班到底怎麼上的,昨天中午看見他,半夜看見他,今天早上他還在,是住在這裡的嗎?
而後,眼見著「晴子」戴上乳膠手套,拆開一套採血針的包裝,用溫柔耐心的語氣對她說:「我們抽個動脈血,複查下血氣,看看你酮症消了沒有。」
凌田:「!!!……」
儘管在急診每小時測一次毛糖,她自以為已經被扎麻木了,此時看見四五厘米長的針頭,想起那種尖銳刺骨的疼痛,恐懼依舊。
不等她說什麼,田嘉木挨床沿坐下,攬過她肩膀說:「沒事沒事,田田別看,爸爸替你擋住眼睛。」
這還是她小時候的習慣。
當時生病,大多是凌捷帶著她去醫院,極其偶爾田嘉木也在,便會在抽血、打針、掛水的時候抱住她,幫她擋住眼睛。
隔壁床住著個五十多歲的胖阿姨,笑看著他們唏噓:「真是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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