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從安。」
他轉過身來。
「媽媽。」
當這個孩子單眼皮的褐色大眼凝望著你時,你會感受到一種和他年齡不相稱的情緒。
這種情緒很難被形容。就好像你知道一小時有六十分鐘,一分鐘有六十秒,時間就是這樣按部就班地流逝著——但時間到底是什麼,你擁有多少,誰也說不上來。
「在看什麼。」
叢靜微笑著朝兒子走過來。她的聲線還和少女時一樣細膩柔和,但曾經清麗脫俗的容貌,纖穠合度的身形和烏黑飄逸的長髮早已不復存在。
長期的病痛折磨,灰敗了氣色,佝僂了腰背,使得她看上去比實際年紀老了十歲不止。
與之矛盾的是,她身上有一股恬靜的,可以令時間放緩的氣質。
危從安指著窗戶:「好多鳥屎。」
「哦,看來它們把我們的窗戶當做廁所了。」雖然已經離開講台多年,叢靜仍然保留著授課的特點,說話時每個字都完整清楚,親切溫婉,「你已經過去圖書館——知道是什麼鳥了嗎。」
危從安點頭。
他的褐色大眼在陽光的折射下呈現出一種奇妙的琥珀色;仿佛吸收了每一絲熱力,凝聚成一股溫暖的力量。
「烏鶇。黃喙的是雄鳥,黑喙的是雌鳥。烏鶇吃昆蟲,也吃種子和漿果。我們家的還吃爆米花。」
「爆米花?」
「剛才鳥爸爸餵小鳥吃爆米花了。」
他說到爸爸兩個字的時候毫無芥蒂;叢靜微笑著繼續問他:「那怎麼區別烏鶇和烏鴉呢?尤其雌烏鶇也是黑喙的情況下。」
「雖然都是雀形目,但一個是鶇科,一個是鴉科,它們是不同科的鳥類。成年烏鶇有黃眼圈,烏鴉沒有。成年烏鴉比烏鶇大。」
頭頭是道,顯然是做足了功課。
「烏鶇和烏鴉一樣愛記仇。如果覺得自己受到了威脅,就會襲擊人類。」
「嗯。那我們暫時不要開這扇窗了,在北面陽台曬衣服吧。」
危從安跳下矮凳,穿好鞋,小大人般地回答。
「北面沒太陽,衣服曬不干。」
「那怎麼辦。」
「本來可以去樓頂,但這幾天通向樓頂的那扇鐵門被鎖起來了。所以今天在樓下的空地曬。早上我幫阿婆系了根繩子在常爺爺家門口的樹上。太陽下山我再解下來。」
他把矮凳放回廚房。那是阿婆擇菜的專座。
臥室里還有沒寫完的作業本,攤開在書桌上:「媽媽,這個星期的周記我可不可以繼續寫烏鶇觀察。」
「哪方面?」
「嗯。爆米花。」
「可以。」
這時樓下傳來了汽車喇叭聲。叢靜從布滿鳥屎的窗戶望下去——因為靠得太近,烏鶇尖銳地叫著,惡狠狠地俯衝過來。
叢靜離開窗戶。
「危從安,東西都收拾好了嗎。竇叔叔來接我們了。」
危從安麻利地將鉛筆盒和作業本收進書包里:「好的。我們是去見你的讀者嗎。」
「是的。戚阿姨也邀請了你。」
危從安拉上書包拉鏈,認真道:「我不喜歡他們摸著我的頭,說『這就是寶貝啊』。小姑娘才叫小寶貝。」
叢靜很認真地問答:「啊,這樣。你的意見很重要。那麼媽媽的書再版的時候,名字改成《給小男子漢的十封信》,好嗎。」
危從安背上書包,整理肩帶。
「那樣女孩子的家長就不會買——還是叫《給寶貝的十封信》好了。」
滿頭銀髮的叢母田招娣穿著家常大褂,坐在大門處的一張竹椅上,雙眼微闔,神態安詳地聽著收音機里的戲曲。
叢靜牽著危從安的手:「媽,我們出去了。」
「嗯。」老太太緩緩搖著蒲扇,說著一口溫糯的方言,「等你們走了,我要把鳥窩給清理了。又髒又吵。」
「不要。阿婆,等小鳥學會飛,它們就走了。」
「我的安安,我的寶貝孫子,從來都這麼善良。」老太太睜開眼睛,慈愛地摸著外孫的腦袋。
「媽,他長大了,不喜歡被叫寶貝,也不喜歡被摸頭。」
危從安依偎在外婆身上:「是阿婆就沒關係。」
老太太摟著外孫問女兒:「什麼時候回?」
「吃完飯就回來。」
老太太點點頭:「老常送了兩根絲瓜。我晚上下麵條。」
危從安立刻道:「媽媽,我想吃絲瓜面。我愛吃絲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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