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靜放了一個小橘子在烤網上,兩人正低聲說著話呢,竇雄突然耳朵動了一動,笑道:「有客人來了。」
他們這一側不臨街,安靜得很,從半掩的窗戶望出去,除了月亮在半空中走動的聲音,叢靜什麼也沒聽到:「都打烊了,怎麼還會有客人。」
「聽引擎聲應該是庫里南。」竇雄起身,「停在門口了。」
他們認識的人當中,開庫里南的只有一個。兩人下樓來,一樓只在吧檯處亮著一盞吊燈;門口掛著的「CLOSED」旁,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伸著脖子,幾乎是貼在玻璃上往裡看——不是危峨是誰?
竇雄去開門。
「我正巧經過,看到燈還亮著……想著或許還有人?」危峨看著站在竇雄身後的叢靜,「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他說:「我們——聊一聊?」
「行。」叢靜示意危峨去角落的一張卡座等她,又對竇雄道,「太掃興了。我需要一杯含酒精的甜飲料振奮精神。」
竇雄笑笑:「好。」
叢靜朝危峨走去,在他對面坐下,又打開了桌上的一盞月球造型燈。
「之前夏珊——我都知道了。謝謝你。」
「不客氣。那種情況下,誰都會幫忙。」
她並沒有問夏珊的情況如何;竇雄走過來,端給叢靜一杯百利甜加熱巧克力,上面還放了一把烤棉花糖。
「九點後不喝茶或咖啡。我記得。」不待危峨開口,他把一杯枸杞石斛飲放在女友前夫面前,「請慢用。」
竇雄很紳士地走開了,讓他們兩個單獨對話。
「你以前不喝這麼甜的東西,連咖啡也一定要喝黑咖啡。」
「人是會變的。」
「我們上一次這樣面對面坐著聊天是很久以前了吧。」
「如果不算和從安美娜一起吃飯那次的話——是你問我要從安撫養權那次。」
沒錯。那時候她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可憐女人,而他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壯年男子。現在他的身家比那個時候上漲了百倍不止;而她也有了體面高尚的社會地位。
危峨東拉西扯地問她身體如何,工作如何,甚至還想關心一下她目前的經濟狀況——叢靜笑了起來。
老夫老妻之間的「夫妻相」不僅僅指相貌,也指言行啊。
「你笑什麼?我是真的關心你。」
「沒什麼。」叢靜道,「其實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如開門見山。」
危峨看著前妻的眼睛,那雙熟悉的,褐色的瞳仁,在燈光下變做深邃的,無情的漆黑:「夏珊要和我離婚。」
叢靜的眼神里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幸災樂禍或者挖苦嘲笑;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不會」。
「為什麼?」
「因為你不能接受在同一件事情上失敗兩次。」
「不問我為什麼她要和我離婚嗎。」
向一名三十年教齡的老師提問,危峨此舉無疑是班門弄斧:「哦?你確定你自己知道正確答案嗎。」
「因為二十年了,我和她都沒能放下你。」
叢靜笑了起來。
「何必自欺欺人?不是你們都沒能放下我。而是我站到了一個你們無法忽視的高度。如果我現在還是剛離婚時的那個小館員,你們會記得我嗎?不會。」
她說:「你們可能會偶爾可憐可憐我,為我潦倒的境遇嘆息,但一定不會放不下我。」
「我記得的。叢靜。這麼多年,我一直試圖修復我們之間的聯繫。這和你的社會地位無關。」
「危峨,我們已經離婚很多年了。要說有什麼聯繫,就是我們對從安的親情。是因為我和你一起送了從安一台車?那只是我們合送給他的一個禮物而已,希望他能感受到父母對他的疼愛和珍視。」叢靜不解,「動不動就拿半台車來威脅兒子的父親,怎麼能有臉說這個呢?」
「叢靜。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動不動用錢威脅兒子,相反——」
「危峨。你這個人做老闆,無可挑剔。做兒子,孝感動天。做父親,馬馬虎虎。做丈夫,」她笑了笑,「一塌糊塗。」
「談戀愛的時候,覺得你這也好,那也好,即使有些讓我不舒服的地方,依然覺得愛情可以治癒一切,樂觀地認為結婚後我們都會變得成熟。事實證明,婚前存在的問題,婚後只會變得更嚴重。但是我繼續安慰自己,你不過是脾氣暴躁了一點,掌控欲強了一點,太過完美主義,過日子總要互相包容。只要不遇到什麼大風大浪,一定可以平平淡淡地走下去。」
她說:「誰知道命運給了我一個挑戰,沒能撐下去的卻是你。」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是你不能否認,我一直想要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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