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方拉長了聲調,眯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半晌,自以為恍然大悟地露出了令人噁心的猥瑣笑容:「你來得太早了點……我沒在這一帶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嗎?」
阿奎那忍下隔著鐵紗網揍他一拳的衝動。他從懷裡掏出證件晃了晃:「我受委託來找斐樂琪夫人,她住在這裡嗎?」
酒鬼眯著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嘟嘟囔囔,萬分不情願地給他開了門。
一開門那股夾雜著酒氣的酸臭味更加明顯了。阿奎那掩著鼻子側身邁入。酒鬼絲毫沒有給他帶路引薦的意思,隨手一指臥室:「你自己去吧。」
阿奎那在玄關處猶豫了一秒鐘,確定室內地板的乾淨程度還比不上自己的鞋底,果斷選擇不換鞋踏了進去。他拐到了臥室,以為會看到一位豐滿、撩人、穿著桃紅色襯裙的成熟女性,但當他真的親眼見到那位斐樂琪夫人,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她確實年長,但是年長得有點太超過——時光倒退四十年,或許她可以稱得上一句「風韻猶存」吧。
她至少有八十歲了,皮膚是浮腫的蠟黃色,右眼上長著厚厚的翳,左眼也幾乎失明,她半躺在床榻上,周身散發著衰老特有的氣味,扁平的獅子鼻微弱地翕張著空氣,眼皮耷拉著,很難分清她究竟是睡是醒,或者是否活著。
哪怕最簡單的腦袋也不會將這位夫人和任何桃色緋聞相掛鉤。阿奎那遲疑地站在她床邊,俯下身,嘗試開口道:「夫人,您聽得到我說話嗎?」
她的侄子——那個開門的酒鬼,陷在走廊那座髒兮兮的安樂椅里,灌下一口酒,嗤笑著說:「沒用的,這個時候她只想睡覺,根本聽不見你說話——」
阿奎那沒理會他,坐在她床邊,握住了她的手:「我是海戈的朋友——」
老婦人的眼睛眨了一下,輕輕「唔」了一聲。
一旁的男子驚得差點沒拿穩酒瓶。老婦人凝目注視著阿奎那,他注意到她雖然長相醜陋,神情卻非常溫柔:「海戈?」
「是的,他讓我來看您……」阿奎那猶豫著該如何說出下面的話。
老婦人緩緩笑了。她說話很遲緩,像是還是沒有從冬眠中徹底醒過來,需要攢夠了力氣才能吐出下一句,但是聽她所說的話,不難想像她健康的時候是個相當開朗健談的人:
「我就知道是海戈……這麼多年來,我時不時會收到一些不記名的小禮物,從收音機到巧克力到黃油乳酪……真是孩子氣,對不對?」
老婦人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阿奎那,「可是委託別人來,這還是頭一遭……」
她咳嗽了兩聲,慢慢吸著氣,輕聲說:「年輕人,他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阿奎那瞥了眼一旁豎著耳朵聽聲的酒鬼,說道:「他好得很。確實有些微不足道的小麻煩,可是您放心,他很快會親自來見您的。」
老婦人露出了寬慰的神色。她拉著阿奎那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起她做了五十年院保育員,海戈是她所見過最天使可愛的小孩之一——要不是阿奎那事先見過他一面,聽這位老婦人那充滿溫情的描述,一定會以為她所說的是一個打著奶嗝、臉蛋泛著兩朵紅暈、嗓音像蜂蜜一樣甜美的小丘比特。
老婦人說著說著,愈發恢復了精神。她讓阿奎那把放在她床頭的一副合照取下來,殷切地指給他看。這是一張十幾年前的福利院合照,站在右側的是年輕時的斐樂琪夫人,前排是一隊形貌種族各異的兒童,其中那個膚色晦暗、面色陰鬱的小孩,依稀可以看出海戈的輪廓。
老婦人嗟嘆道:「一個人要為自己的相貌遭遇多少不公的對待!不論是最醜陋的,或是最漂亮的——」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阿奎那一眼,又道:「我應聘保育員的時候也受盡了歧視,好多人一看到我這張臉,便斷言我缺乏母性和溫柔——可是海戈從來不怕我。他從小就有這種敏銳的直覺。或許也是因為他和我同病相憐——可憐的小鯊魚!他那么小,就成為了其他保育員避之唯恐不及的對象……可是先生,並不是所有的綿羊都溫馴,並不是所有鯊魚都嗜血。是的,我們都是動物,無時無刻不在與血脈中的獸性搏鬥——但是比起這個,更難撼動的,永遠是世人內心的成見。」
沒有母親會相信自己所珍愛的孩子是作奸犯科之徒,哪怕實際上這個「孩子」滿手血腥、身負數條人命。
阿奎那決定對海戈的處境閉口不提,只拍著老婦人的手臂聊了些無關痛癢的閒話。
老婦人讓阿奎那把合照帶給海戈,「讓他下次親自來看我 ,」老婦人抱怨道,「我可是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老婦人執意讓她的侄子把阿奎那送到了門口。那個男人倚著門抱著酒瓶,貪婪的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阿奎那,訕笑道:「怎麼,那傢伙這一次就什麼也沒送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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