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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猶豫地說,「這也是對的嗎?」

阿奎那轉過臉望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那是怎麼說的?」

「大概是說……我們的情緒起伏,都是因為月相變化——引起的激素變化。人類只是激素的奴隸罷了。」

海戈搭在欄杆上的雙手輕輕交握,繼續說:「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寫在我們基因上的動物性。就像定時炸彈的秒表在走,骨子裡的東西早晚會冒頭……」

「這種論調,很有點種群歧視的意味啊。」阿奎那失笑道,「『嗜血種遲早要嗜血』——可是海戈,你自己不就是個反例嗎?」

「……我?」

阿奎那笑道:「你是個在犯罪頻發的地區長大的『嗜血種』,可你從來沒有殺過人——」

海戈沉靜地望著他,低聲說:「你確定嗎?」

阿奎那的笑冷不防凍結在了唇角。海戈金黃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攫住了他,看似平靜的海面下方,卻翻湧滾動著某些晦暗、複雜、危險的東西:

「阿奎那,」海戈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如果奧菲利亞是我殺的——你會怎麼做?」

第58章

一股砭骨的冷風席捲而來,阿奎那一動也沒有動,可是衣物下的皮膚,密密麻麻炸起了一片寒慄。他別開眼睛,將衣袍默默裹緊。

「可是……你根本沒有殺她,不是嗎?」

阿奎那問。那聲音輕不可聞,似乎還有一絲猶疑的顫抖,幾乎要被風聲吞沒。

海戈收回了目光,像是猛獸把爪子藏回肉墊里。他若無其事地說:「當然。」

一時之間,兩人都不再言語。又陷入了連日來那表面平靜、實則疏離的沉默之中。

海戈悄悄打量著一旁的阿奎那。見他怔忪地盯著遠處,一手緊緊扣著衣襟,被風吹亂的鬈髮散落在額角耳畔,在料峭寒風之中愈發顯得寒冷。

他心頭湧起一陣懊悔,剛想開口說勸他回到室內,卻聽阿奎那低聲說:「只講理論的話——不錯,『嗜血種』的犯罪率是最高的。」

海戈呼吸一緊,不自覺攥緊雙手。

「從事司法工作,你不得不和各種各樣的犯罪分子打交道。你要我說,那些刻板印象只是一派胡言?我的經驗和理智,沒法讓我說出這種話——不過,這種『刻板印象』到底是怎麼來的?一個人違法犯罪,有多少是因為他天性不良,有多少是因為體制的不公、環境的污染、單純的無知甚至一念之差?這種種因素,是否又能夠孤立地看待呢?」

阿奎那凝望著月光下安詳靜謐如夢境一般的湖泊,慢慢說:「不錯,很多底層的嗜血種都很粗野、很兇狠,但是,這是因為他們的天性,還是因為在他們生活的那種惡劣環境,如果沒有這點『粗野』就很難生存?『上層人士』不但掌握了輿論話語權和更豐富的生存資源,也天然地享有不必為一片填飽肚子的麵包而做髒活累活的道德優勢。無視環境對人的異化,輕而易舉地做出『他們生性如此』的論調,豈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我還代理過一個案子,一個鱷科少年用獵槍往生父頭上崩了五槍,幾乎把他的頭全打碎。這少年的血緣譜系,追溯到新居民移民美洲以來都是純正的鱷科,可以說是不摻一絲雜質的『嗜血種』。從表面上,這可謂是一個典型的、嗜血種殘暴天性發作、悖逆人倫的慘案。

「我第一次和那個少年接觸的時候,他也像那個年齡段的『刺頭』一樣,桀驁不馴,滿口髒活。直到第五次會面,他哭著告訴我,他之所以對他的父親開槍,是因為有一天晚上他偶然撞見,他的父親背著人,哄誘他年僅九歲的弟弟脫下褲子。」

海戈的瞳仁微微縮緊。阿奎那轉過臉,沉靜地看著他:

「求證一個人是否觸犯世俗的法律,是執法工作者的職責。但是判斷一個人是否在靈魂上有罪,這是上帝的能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定論。」

他輕聲說:「海戈……我希望你也不要輕易對自己下定論。哪怕……嗜血確實是肉食動物的天性,但是,何時露出獠牙、又要對誰露出獠牙,卻是你們可以選擇的。」

海戈垂下眼睛,默默地沉思著。

阿奎那展顏一笑,以輕快的語調繼續說:「真要說,關於你們的刻板印象還有很多呢。比如說,認為底層群眾都很懶惰、情緒化、不講衛生——但是海戈,你是我見過的最勤快、情緒最穩定、最愛乾淨的年輕人。」

海戈忽然感到了一絲窘迫,不自覺撓了撓臉頰,小聲說:「你太誇張了……」

「並沒有,」阿奎那脫口而出,「因為我一直在注視著你……」

海戈眸光一閃,緊緊盯住了阿奎那。那雙眼睛裡無意迸發出了強烈的熱情,像是火焰一樣燎燙到了阿奎那的身體,他忽然感覺周身熱血涌動,面頰一下子燒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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