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複幾次,門外傳來了拍門和謾罵聲。但一切也就止步於此。
他在第二天清晨到達康狄州的月光峽谷。這是個山明水秀的旅遊景區。他在景區洗手間的鏡前練習說辭,反覆整理容裝。因為連日奔波耗神,鏡中人面容蒼白,眼窩微陷,看上去分外疲憊。不過聯想到等會兒要拜訪的人家,有這點憔悴或許更相適宜。
他懷抱著一束淺色風信子,心懷忐忑地走向記憶中那個地址。
房子靜靜佇立在未散的晨霧之中,和兩年前幾無差別。改變只有房前無人修剪的草坪——還有一塊「此屋待售」的立牌。
鄰居遛狗的老太太看到這個漂亮體面的年輕人茫然地佇立在屋子前。旅遊景區的居民對陌生臉龐沒有特別強的警惕心。她走上前告訴他,瓦爾德一家搬走已經有一年多了。
「您知道他們搬去哪裡了嗎?」
「好像是喬治州?還是沃爾頓?」老太太費力思索,含糊的口音里吐出的儘是南轅北轍的字眼。年輕人沉默不語。
老太太神色隱晦地提起:「可惜了,這是一棟很好的房子,掛了一年也沒能賣掉。誰讓這裡是凶宅呢……」
她詭秘地向年輕人透露:「你也聽說了吧?這家的小女兒被發現在浴室里割腕……」
莉莉·瓦爾德,出生於在一個篤信天主教的中產階級家庭。在十一歲那年《彗星美人》首映場後,莉莉矢志成為電影明星。她將零用錢節省下來買發刊至今的所有《好萊塢報導》,並將自己中學戲劇獎狀和貝蒂·戴維斯的照片並排粘貼。
在這個時代,青春男女或多或少都有過明星夢。但莉莉的不幸在於,她十八歲時被同學介紹去了斯卡萊德公司的試鏡現場,被斯卡萊德一眼相中。
接到這個案子時,阿奎那正值事業上升期。他剛剛被評選為全國律師協會青年律師分會年度之星,朝氣蓬勃,銳不可當。業內對斯卡萊德的劣行早有風傳,但大多數性侵受害者都選擇默不作聲,和解了事。阿奎那認為有必要藉此案徹底撕下斯卡萊德偽善的假面。
一開始,他的專注、意志和熱情,把瓦爾德從抑鬱的深淵拯救了出來。她依賴他,或者說,是憧憬和崇拜。再後來,她在每一個會面日花兩個小時處理頭髮和搭配服裝。他卻只把這當作她重新煥發生活熱情的標誌。
案子的進展比預想中艱澀太多。滿腔熱情的理想主義者總是容易低估現實的種種困難。而斯卡萊德——他靠走私酒水起家,積累財富後洗白上岸轉型傳媒,控制多家報紙和電台,他和黑幫過從甚密,和政客談笑風生,他於手下的影視明星,就像羅馬皇帝之於帝國的弄臣——相比之下,他更熟諳這世界或黑或白的殘酷規則。
會面的時候莉莉的笑容和她的話一樣變得越來越少。他預感到她對勝訴逐漸喪失了信心。他極盡所能地鼓勵她堅持下去,請她相信天網恢恢、惡徒終將被繩之以法,「你的勇敢會成為一把鑰匙,解放那些至今還被囚禁在痛苦牢籠里的受害者。」
她朝他勉強笑了一下,側過臉,看向窗外的花叢。
「蘭波先生……你有去過蒙大拿州嗎?」她出神地望著窗外鳥語花香的春光,「我祖父母在那兒有個牧場。我小時候曾經在那兒住過一段時間。那裡沒有鏡頭,也沒有鎂光燈。……現在想想,為什麼我竟然覺得那地方很糟糕呢?……」
……他沒有識別到她的信號。
灰青色的霧靄徘徊在林立的墓碑之間。墓園石階邊的哭泣天使雕塑,垂首立在岔路口,青苔攀附著掩面的雙手,新結的霜露在她的面龐上蝕刻成兩道蜿蜒的淚痕,一滴一滴墜落下來。
阿奎那把風信子放在瓦爾德的墓碑上。躬身時,他的風衣下擺被草葉上的露水打濕,洇出一道深痕。這座新鮮的墓碑還未來得及被青苔地衣覆蓋,卻已有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在此永遠沉眠。
莉莉的死,是他執業生涯最大的打擊。斯卡萊德甚至還在利用莉莉的死報復他,僱傭狗仔偷拍他們會面的照片,在各色小報上輿論造勢,暗示引導二人存在不當關係,把莉莉污衊成一個滿腦子明星夢的虛榮少女,而把他渲染成一個毫無底線的風流訟棍:
「雖然不曾躋身演藝圈,但這位常春藤畢業的年輕精英律師,顯然很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魅力斬獲芳心、吸引鏡頭,他將嚴肅的司法程序異化為個人秀場,堪稱司法界的『於連』……」
斯卡萊德隱居幕後,像操控手中的牽線傀儡一樣操控了輿論,既激發大眾對桃色陰謀的窺視欲,又為後續藉助司法程序開展的報復披上了道德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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