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夏兩家的婚約先前一直不為人所知,去年突然爆出,市井中多有討論,但其中細節當事人均諱莫如深,外人自然也知曉的不清楚。景璟是第一次聽說其中細節,更是第一次聽小樞哥哥講起自己的家事,不由得拋開疑惑,認真地聽了起來。
夏樞繼續道:「天災人禍、戰火不歇,百姓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在北地混亂的那些年裡,別說安心種田了,百姓們連居所都沒有,日日都是隨便找個牆角、樹根窩一窩,生怕下一刻敵人就攻破邊境,燒殺搶奪,連命都沒了。我阿爹原是軍籍,在戰場上待過幾年,膽子大又會些功夫,轉了良籍後,就做了鏢師,他平時的活兒多是護送一些富人地主將財物、家人轉移到北地之外,而一些普通百姓卻沒那麼好命,他們沒有銀錢疏通關係,官府的路引自然不可能拿到,若不想成為隨時被宰殺的流民,他們只能留在北地眼睜睜看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夏樞道:「在夏家舉家遷到蔣家村之前,我一直跟著阿爹跑鏢,印象最深的是七八歲那年,北地大旱,異族攻破北地駐軍防線,在北地進行了為期一個多月的燒殺搶奪。當時阿爹帶著我和花花剛把上一個活兒了結,正在東原郡打探消息,順便等下一個去別的郡縣的活兒,然後就見到了一家從北地逃出來的普通百姓。」
景璟驚訝:「他們跑這麼遠?」
「對,一家五口人,說是要投靠親戚。」夏樞嘆道:「可惜他們沒有路引,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東原郡,親戚那裡的官府不願接收他們,甚至還將他們原路逐回。」
夏樞道:「男人瘦骨嶙峋的肩上扛著一副扁擔,扁擔一頭擔著兩三歲的兒子,一頭擔著破爛的行李,女人牽著一個八九歲、餓得只剩骨頭的丫頭跟在後面,而他們的身後,十幾丈處跟著一個五六歲,餓得走不動路,卻鍥而不捨跟著爹娘姐弟、一步一跌的雙兒……」
景璟聽得此處,鼻頭髮酸,眼眶發燙,已有些難受,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後來他們怎麼樣了?」
頓了一下,又問道:「那雙兒可追上他的家人了?」
夏樞搖了搖頭:「阿爹抱起那雙兒,追上那家人,並拿了些吃的給他們。只是那對爹娘只餵了孩子,就又把吃的還給阿爹,跪下來求阿爹把那雙兒收下,然後就走了。」
景璟愣愣的半晌沒說話,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開口道:「那雙兒沒活下來嗎?」
「沒有。」夏樞垂下眼睫,有些難受地道:「他已餓的吃不進東西,當晚就去了。」
夏樞那個時候才七八歲,日常也是狗見狗煩,人見人嫌的性子,看阿爹把爹倆以及花花捉襟見肘的口糧送給旁人,還抱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雙兒回來搶口糧,他心裡其實是很不高興的。只是當那瘦弱的小雙兒躺在阿爹懷裡,抓著他的手和花花的毛,彎起嘴角,嘴裡軟軟地喊著哥哥,夏樞就心軟了。後來見那雙兒眼睛裡閃著淚花,拼命地想活下來,最終卻連極度渴望的食物都吃不下,只能眼睜睜餓死的時候,夏樞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他在跑鏢的路途中見慣了拖家帶口的流民,也見慣了結隊打劫他們的流民,印象一直不好,但那次卻是他第一次面對他們的死亡,特別是對方還是個和他差不多大年紀,沒有大人的市儈和算計,只會軟軟的、乖乖的叫「哥哥」「叔叔」的雙兒,夏樞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他哭了好久,直到阿爹半夜三更帶著他偷偷地把那雙兒埋在一個誰也不會猜到的地方,並囑咐他一定不要讓別人知道,他才消了哭聲。
也是後來花花去世,他從周圍人熟悉的眼神里,才弄明白阿爹為何要在晚上偷偷把那雙兒下葬,還叮囑他不能告訴任何人。
花花去世,夏樞已經十歲了,他經歷過那麼多,基本上什麼都懂得了。
七八歲時候的他,雖然不像之後那麼清楚明白混亂世道下人的境遇,但聽著鏢師們對北地局勢的分析,聽著阿爹在夜晚的唉聲嘆氣,他也懵懂地明白了,若是北地常年這麼下去,他和阿爹遲早也會是流民中的一員,說不得哪日就和那雙兒一般,餓死在異鄉異地。
所幸夏家還有他二嬸,二嬸娘家在蔣家村,名聲在蔣家村也足夠兇悍,蔣家村那些老頭子奪了她的田,怕她魚死網破,就允了老夏家在蔣家村落戶,他們一家子這才在京城附近紮根穩定下來。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八歲之前的經歷,一直牢牢地刻在夏樞心裡。
他知道百姓們在戰亂天災之下過得是什麼日子。
只是十六歲前,夏樞一直艱難求生,眼界、地位所限,他有仇當場解決,心裡不記恨那些為生存而向蔣家村老頭子們獻媚,進而排擠他們夏家的村里人都不錯了,哪裡會生出為百姓們做些什麼的心思。嫁給褚源之後,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他看清楚了百姓疾苦的根源,也知道只要上位者願意,他們其實能叫百姓們過上好日子,世道也不必那麼殘酷,只是上位者們看著高貴無比,內心卻和蔣家村的老頭子們一般的貪婪無度、醜陋無比,為了錢財權勢,沒有良心,不顧百姓死活。
夏樞長在民間,自小經歷民間疾苦,沒有資格的時候也就算了,擁有管理一方百姓的資格,他怎麼也不會像他討厭的那些人一般不顧百姓死活。
他對景璟道:「你知道我的出身,對我來說,能填飽肚子、過年穿上一件不打補丁的衣服就是很好的生活了。住在雕樑畫棟的宮殿裡,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這樣的日子是很好,但是我總有種不勞而獲的不安感,覺得抬不起頭來……」
景璟瞪大了眼睛,十分不理解:「抬不起頭來?」
「對啊,可能是我貧賤慣了,連好日子都沒福氣享受吧。」夏樞無奈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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