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前聽過一個說法,說是天生惡骨的人,天然就會更親近天生良善的人。
因為他們做不到良善,所以更喜愛,更欣賞,也更佩服那些能夠愚蠢,愚昧,一無所知,卻仍然無比坦誠,一旦有自己想做事情,無所顧忌去做的人。
那時候的葉青釉是不信的,因為她厭蠢,極度的厭蠢,心有剛愎,難以理解那些付出極多,卻不求回報,甚至還在『錯路』上徘徊的人。
可如今,葉青釉有些相信了。
如果有選擇,沒有人願意一輩子待在黑暗中,被滔天的惡意吞噬,以至於慢慢腐爛,發臭。
如果,她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帶著她,牽著她的手,走在日光下,對她說些明明不著六四,卻聽了就發笑的廢話,笑上一整日,或許又是成千上萬日的光陰......
其實,誰又願意去死呢?
誰又願意,連自己死去都要費心做局,規定自己如何死去才更有價值呢?
她也想活下去,不說作為龍泉城內最負盛名的瓷娘子,僅僅是像個正常人,一個活人一樣活下去。
不會有人知道她鳩占鵲巢的事,不會有人知道她害人家破人亡的事,更不會有人知道漫長記憶長河中,她做的那些事.......
然後,她會嫁給越明禮。
人心難測,可如今的越明禮看起來是真的喜愛她。
她們或許在他新鮮勁淡去之前相愛許多年,他還會給她搜羅很多珠寶金銀,時逢正巧時,還會拉著她去爬山,帶上許許多多其實壓根沒有必要帶的東西,十分殷勤的給她煮茶。
喝茶的時候沒準還會遇見什麼瑣事,兩人還會下意識的躲到樹後聽,被人再度抓了,才會想起來兩人早已經成婚,已經不是未婚出遊的小郎與娘子,然後互相責備,胡笑一團。
當然,互相責備這事兒應該是不會出現的,多是越明禮被她壓得抬不起頭,被人看一出『河東獅吼』的玩笑,然後得一個懼內的名頭.......
總之,只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們還能好好相處很多年。
在她容顏老去,徹底不能制瓷,越明禮脾氣被壓到底線想要納一房溫柔美妾之前.......很多很多年。
不過那時候,他們應該也有了一個,甚至是幾個孩子。
那時候就已經不是講什麼情愛的時候了。
考驗的,無非就是脾性,以及最後一絲善念。
她有孩子傍身,心又夠狠,一定能在妾室進門之前,給越明禮一杯鴆酒。
只要死的夠早,他就永遠不會背棄她。
她也能像白氏與葉守錢一般,當做什麼時候都沒有發生,為他狠狠地哭上一回喪,然後順手將管家權放了,尋個地方開始清修.......
這是她能為自己想到最好的結局了。
她能見到的光芒太少,以至於連越明禮能愛她一輩子的想法都沒有。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至少開心過了,她也勇敢追過那抹滾燙的日光了。
往後怎麼樣,縱使未知,也很滿足了。
葉青釉捏著傘的泛白指尖逐漸放緩,俯下身,輕輕吹了吹熟睡少年的眉眼,輕聲道:
「越小公子......醒醒。」
如鴉羽一般的睫毛被暖風吹拂而動。
也許是因為太輕的緣故,對方沒有醒來。
葉青釉想了想,慢慢伸出纖細的指尖去,點了一下趴伏在桌上的越明禮的鼻子。
少年的眉眼仍是緊閉,不過葉青釉敏銳的察覺到對方似乎稍稍往她反向的方向微不可查的擺了擺。
葉青釉收回手,笑道:
「小公子,莫要裝睡了,我有事情想要同你說。」
「大公子這回要走的瓷器數明顯多到不正常,我心中始終不安,能不能有勞你,幫我去打探打探大公子心中的真實意圖,若有危險,求大公子繞我與家人一條命?」
「其實任誰都知道,殺雞取卵的事兒不能幹,更何況我們只會制瓷,也沒有什麼壞心,往後離開龍泉後,也願意為大公子驅使,只要不是太過火的活計,咱們都願意干。」
「對,我們想要離開龍泉,最好同你一起。」
「無論大公子抓到了柳家什麼錯處,又在暗中知道了什麼事兒,都與我們沒了干係,你若是真心想要將我葬入你家祖墳,與你合葬......」
葉青釉言語緩緩,壓抑著不斷跳動的心臟,輕聲道:
「我們試一試白頭到老,好不好?」
或許,這試一試的時間會很長。
不過好在也還年輕,有無數次試錯的機會。
沒有回應,也沒有猶豫,葉青釉緩緩俯下身,在少年的唇畔蜻蜓點水一般,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雖然一觸即分,可兩人到底有了肌膚之親。
可一切與葉青釉原先想的不同。
『裝睡』的越明禮沒有害羞的蹦起來,結結巴巴的對她說些什麼奇怪的胡話。
而她,也沒有在少年的唇畔上,感覺到任何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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