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席已被學徒打掃完。等張大娘到的時候,盛滿瓜子花生的玻璃碗和煙花缸都由霍眉代替擺好了,搞得她立刻看了一眼壁上掛的西洋鍾:「喲,我還以為起晚了,等不及了呢!」
「怎麼會。」霍眉攥著個抹布插起腰,爽朗地笑起來,「我閒著也是閒著,活兒都做完了!」
其實沒做完。
見觀眾還沒來,張大娘也沒事幹,拉她坐下又塞了一把瓜子便擺起龍門陣來了,「偷偷嗑點兒,沒問題的!小霍啊,以前是幹啥子的?」
張大娘年紀大了,不像穆尚文她們對桃色新聞那麼關注,不認識她。「以前在鄉下種地的,那點兒錢不夠餬口啊,就來城裡打工了。」
「哦喲,懂事啊。你這個年紀沒許配人家啊?姑娘家的,一個人往城裡跑多危險啊。」
「沒呢。嫁出去了就不好工作了,我孝敬父母還沒孝敬夠呢。」
「哦喲!」張大娘狠狠拍大腿,「這孩子!你瞧瞧!長得還這麼乖哦!」
又陪著閒聊了會兒,張大娘便敞開心扉,開始訴說自己那沒用窩囊的兒子和嬌氣跋扈的兒媳,罵完這個罵那個,最後把遠方姑婆每次做客都喜歡順東西走的帳都翻出來了。霍眉聽得認真,也跟著罵,「你就是太善良了!就是操心的命!若是換個狠心的便撂下這爛攤子不管了。」
張大娘一聽有人知道自己就是個操心的苦命,只覺得找到了知音,激動的眼淚都出來了。正要繼續說時,席玉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冷冷道:「假人頭呢?」
「收起來了。」
「以前堆在地上好找的很,你一收反而找不到了。」
霍眉只能截住話頭,跟著席玉麟走了。
戲台四角都有柱子,柱子外矮一點的地方,三面都有欄杆,翻過欄杆離地面還有一定的高度。席玉麟走到欄杆下面,手一撐直接翻上去了,掀開紅緞繡花的門帘就直接回了後台;霍眉那雙腳自然難以攀爬,得從側門先出去,在外面繞大半圈,再通過樓梯回到後台。
昨日清理後台的時候,她踢開一摞翎子,就和那面目猙獰的假人頭看了個對眼,嚇得不輕。便覺得不能由著人頭這樣隨意擱在地上,先是拿塊紅布包裹起來,又塞進柜子最上層的深處,現在不得不扒開前面的道具取出來。
席玉麟看她再把道具一樣一樣放回去,嘲諷道:「倒像是你砍下來的人頭一樣,生怕人找著了。」
霍眉翻了個白眼。
「熱水也沒換。」席玉麟撂下這句便走
了,面對她的白眼,甚至懶得回應一個表情。
想起沒寫成的信,霍眉把溜到嘴邊的叫罵又給憋回去了,老老實實跑到練功房拿起暖瓶,卻發現水已經換成新燒開的、灌滿了。
開水房裡練功房並不遠,席玉麟根本懶得來找她,發現暖瓶中還是昨夜的水便順手換上了。找上她是因為實在找不到翎子。霍眉瞥了一眼場地中央反覆排演一段動作的身影,意識到席玉麟真是噁心自己噁心到能不見就不見。
心中厭煩更甚。她來巴青城後交往的都是和自己同一階層的人,大家都懂得把脊骨打碎,像蟲一樣往潮濕陰暗的石縫裡拱,儘量不招來凌空一腳;還從未見過哪個窮人攥著一文不錢的自尊不放手。
真把自己當個人啊,席玉麟。
陸陸續續來了客人,她縮到後台去,免得被看見。幾個演員正坐在鏡子前化妝,先往臉上塗一層白色油彩,然後用細毛筆蘸彩色顏料細細描摹眼型、眉毛、嘴唇,其後包頭。碎發得用發網束住,再拿兩根黑帶將額頭勒緊、將眉梢眼角吊起來,就可以貼發片了。
那發片看上去濕漉漉油膩膩的,王蘇先往臉頰、額頭塗了點蜂蜜,再繞著彎彎貼發片,發片便黏得更嚴實了些。霍眉有些好奇,過去用手指摸了摸,「這上面塗了什麼?」
「刨花水。」王蘇想了想,很委婉地告訴她,「以前是後台人員刮片子的。」
「我不知道,你現在說了,以後我就知道了。什麼叫刮片子?」
王蘇便給她演示:將刨花水塗在發片上,拿梳子反覆梳,讓刨花水完全滲進去。
發片貼完後,須得再勒一層頭,墊發包、戴假髮套,最後勒層水紗保證這重重疊疊的玩意兒牢固難掉。演員們又從腳下的木箱中取出各種頭飾,也就是硬頭面,丁零噹啷地往頭上插,不知道這些工序過後一個腦袋要變成幾個重。
「今日你扮什麼?」她又問。
王蘇笑道:「潘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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