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迅速離開漱金。那家叫四方喜的火鍋店不遠,不用叫車,正好一路上可以走走瞧瞧。
振良仔細打量每一棟建築、每一張GG、每一個人,顧不上多說話,腦袋始終亂轉。母親埋頭使勁兒往前面走,恨不得鑽到地里去,又很大嗓門地對她說:「這個工作不好,到處都陰氣森森的,房子也是,人也是。」
「還好啦,我覺得待遇不錯,也不算累。」
「你怕累?」母親橫她一眼,「沒志氣。告訴你吧,這些學戲的小孩,都是被爹媽賣過來的,沒人要,不得不學。但凡有良心一點的父母,都不會讓孩子入這種行當,叫人恥笑。男的扮成女的,捏著嗓子唱歌,像什麼話?我聽說......」
她忽然壓低聲音,附在霍眉耳邊,「我聽說他們還干那種勾當,那種,很下流的,能賺好多錢。」
「......漱金好像沒有嘞。」
「就算單單唱戲,也是不光彩的。你和這些人待在一塊,會短了志氣。」她大力拍了拍霍眉的脊背,「累是最不可怕的。要勞動,不能不勞而獲,知道嗎?你是農民的孩子,不要說你的爹媽沒教過你。」
她的嗓子已經把半條街的人都喊得看過來了,霍眉真怕這半條街中有熟人,畢竟她在怡樂院的時候......在嫖客中還比較有名。
也把振良的注意力喊了回來。他輕飄飄地說:「又不是坐在資本上錢生錢,怎麼不算勞動了?」
他們家這點也是奇怪:霍眉有副不得理也不饒人的口才和極其低下的素質,但在家裡,父母說什麼便是什麼;霍振良性格文靜溫吞,講話也慢條斯理,但偶爾會在大家都達成一致的時候,刺出一個觀點。不管是否聽懂了,沒人會反駁他。
坐進四方喜,點單又是一場激戰。母親不斷地問「這個多少錢一斤」,然後跟祥寧鎮的物價作對比,幾次三番起身要走。最後振良不得不從霍眉這邊坐到母親那邊去,按著她閒聊,等點完單後再坐回來。
只要一塊多。
霍眉恍惚地把手提包扣子摁緊。剛才振良好像看到了她這一滿包的硬幣,怕不是已經露了怯。
「姐。」他突然開口,把霍眉嚇一跳,「其實今天不是我忘了帶一根稻穗......我們的晚稻都沒插下去。」
她一激靈,「為什麼?」
「白羊縣所在的防區已經下了公文,填水稻田,
改種罌粟。你是在城裡待著,不知道,其實剛才我們的火車經過巴青城外郊區的時候......那田裡的也不像是禾苗。」
軍閥在各自防區以威逼利誘的手段強迫鄉民種鴉片的美德久已有之。若不從,則征懶捐;若從了,還要巧立名目濫收稅費,如窩捐、秤捐、保險費、護送費等等,搜刮民財。而最可笑的是,軍閥內部還設有「禁菸委員」一職,打著「禁菸」的幌子,實則能從毫不受限的煙土交易中牟取暴利,是個肥差。
因此,四川產煙量和菸民量,均為全國之冠。
這些利潤一來擴張了軍閥勢力,二來呢,還使許多官員中飽私囊。比如說范章驊似乎就兼任了禁菸委員......她不是特別清楚,但財源似乎都要從他那裡過。以及推出新型煙土,再取個「展眉」這樣輕浮的名字,大概也是背著孫珍貽做的。
一時間桌上陷入了寂靜,然後母親轉移了話題:「虎子,你把你的事跟老大說說。全家你也就聽她一句話了。」
「再說罷。」他悠然道,隨後便不理會霍眉的各種騷擾,把端上來的生肉一一下了鍋。汽水也端上來了,母親喝了一口便噴出來,大罵道:「板板!嘴裡像進了跳蚤。」
母親倒是很能吃,振良嘛......甚至只有大師姐飯量的一半。霍眉已經習慣了在漱金一大缸菜瞬間被搶完的場面,點多了,於是母親罵她浪費,她開始嚼振良,個男娃兒跟吃貓食似的!每天要多走走動動,不要折在椅子上光看書啊。
振良在一片噪音中從容地擦了擦嘴。
下午去看了巴青幾個地標建築,鐘樓呀,兩邊栽滿銀杏樹的長道,以及公園,再搭個車到商業區去。商業區有幾棟稍高的寫字樓,每天有許多西裝革履的人在此辦公;更多的還是一家挨一家的店鋪,什麼都有賣的。
說白了,逛一個城市,不就看這些嗎?早知母親要來,她幾天前就規劃好了路線。母親仍然這不滿意那不滿意,一直在說:「有什麼好看的?」「走了這麼久,就為這?」從來只有她氣定神閒惹急別人的份,可一回到家裡,便焦躁的如同籠中困獸,縱使有尖牙利爪,也不敢揮向生她養她的那片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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