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秉誠很悵然地扇著扇子,在嘈雜的室內,分明地聽到了汗水從毛孔里往外沖的簌簌聲。這個季節,漱金的男孩都光著上半身,但因為要來醫院這樣先進文明的場所,他特意穿了件馬褂,套上一層不屬於他的文明。此刻馬褂全被汗水浸濕、黏在身上,粗麻的紋路磨蹭著皮膚,讓他癢的難以忍受。
師父估計覺得更不適,他也就扇得更加賣力,扇著扇著,汗水幾乎要把他泡化、融入這無邊的炎夜裡。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聲響?
窗外,億萬雨滴從天而降。
席玉麟回去後事無巨細地叮囑了劉靖一遍,從有個笨手笨腳的實習護士、不能讓他插管,到怎麼打熱水給人擦身,劉靖一一應下,第二天早上便替了他。他不合時宜地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師父的病又沒好,他在這兒輕鬆個什麼勁?只是因為自己的責任被人接手。
那天席秉誠似乎很想打他一巴掌,真打下來就好了。
找到霍眉,讓她立刻開始安排自己的場次,此後半個月毫無波瀾地度過;大師兄和劉師兄每天來去匆忙,也和他們講不上話。直到八月的一天中午,劉靖忽然跑回來——所有人都立刻感到了不尋常,這個點,還不該回來——囁嚅片刻,說:「他又吐血了。」
第52章 尼山攻書明明切了脾臟,但還是出……
明明切了脾臟,但還是出血了。
席玉麟感覺心臟狂跳,一時間顧不上長幼尊卑,抓起劉靖的衣領子問:「你昨天給他吃了什麼?」
劉靖萬沒有想到還和昨天吃了什麼相關,「沒吃什麼。他說想吃涼的,我就切了個梨——」
他簡直目眥欲裂,「我不是說過要吃軟的?」
「梨還不夠軟嗎?我都切成小丁了!」
「要把它碾成泥!」席玉麟氣急敗壞地使勁兒推了他一把,「你媽的,就是這個梨把他消化道劃出血了!梨很軟嗎?你覺得它很軟嗎?」
劉靖簡直呆住了,被他往後推了幾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蘇連忙把人拉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師父身體本來就很差了,是一直拖著在,我們都知道早晚會病危……」
他抓著王蘇衣服的下擺跪下去,把頭埋在她小腹處,連聲說「對不起」,聽聲音似乎是哭了。席玉麟大步走到漱金的牆外,一邊走,一邊給了自己一耳光。走到醫院後,過一會兒大家都來了,在手術室的門口呆滯地坐成一排,好像晾衣繩上的麻雀。
護士出來,下了一道病危通知書。
霍眉等漱金下了戲也趕過來,給一人帶了一個饅頭。她在寂靜到窒息的氛圍中覺得渾身不自在,便移步到走廊上抽菸;不久就看到席秉誠藉口上廁所到了對面的走廊上,朝著欄杆外的天空磕了三個頭。
半夜席芳心被推出來了,失血和黃疸使他看上去像截枯木;喉嚨里一直發出嗬嗬的異響,不知是被血嗆著了,還是有痰咳不出。
綠眼睛的洋醫生很和善,把席秉誠拉到隔間才說:「就這兩天了。」
在席秉誠的要求下,止痛針繼續打,腹水也繼續抽,抽出來的水是褐色的,還帶有不明絮狀物。天亮時他讓劉靖先把幾個女人送回去了,席玉麟坐在旁邊,一旦師父喉嚨里咕嚕作響,他就把手握式吸痰器的橡膠細口探進去。
「師父,」席秉誠把蘸了涼水的帕子按在他額頭上,輕聲說,「我們到成都了。別擔心,這裡的醫生有辦法。」
席芳心掀了掀眼皮示意自己聽到了。
席玉麟輕聲哼唱起旦腔:「站在了船頭觀錦繡,千紅萬紫滿神州。侍兒且把船槳扣,好讓流水送行舟。青松翠竹繞雲岫,泉水涓涓石上流。梅鹿銜花遍山走,猿猴戲耍在山丘。漁翁們手執釣竿江邊走,樵子歸途把歌謳。牧牛童倒騎牛背橫吹短笛,聲音多雅秀。機杼聲聲出畫樓,塵世繁華般般有,眼花繚亂喜心頭,樂悠悠啊......」
這間房的病人大多捨不得一碗茶錢,若非露台演出,幾乎不聽戲。此刻都覺得很新奇,聽他唱完這一段,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鬧作一團。席芳心忽然抓住他的手,喃喃道:「對不起。」
竟然就成了席芳心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早上他無意識地喊了幾聲「爸」,中午徹底陷入昏迷,眼神無法聚焦,肢端也開始發紫。席秉誠跑回去讓霍眉準備壽衣、壽木,他寧願是自己離開,也希望師父能在這段時間裡跟席玉麟講上幾句話。可是沒有。到了晚上五點,艱難喘氣的聲音停了。席玉麟還以為是痰堵住了氣管,連忙把他的頭抬高,只見他吐出一口帶血沫的黃水,徹底不再進氣。
「大師兄!」席玉麟跳起來的時候把凳子都帶翻了,「你快來!」
大師兄第一次不像大師兄,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剛張開嘴,兩串眼淚就先滾了出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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