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沒料到她問得這麼露骨。大家都隱隱約約知道何炳翀不行,但不會明說出來,連何炳堃這種瘋子都不會。上等人這一點讓她很佩服,真沉得住氣,這要是在鄉下,新媳婦第一天夜裡試出來丈夫不行,第二天左鄰右舍都傳遍了,賣壯陽藥的直接就上你門來。
但霍眉不想在外面揭何炳翀的短,只是說:「不清楚,反正我們倆還挺和諧。」
「你說和諧就和諧吧。」白香織摳著乾裂的指甲油,指甲上斑斑駁駁,也不全卸了換新的,「哎,反正總比我這寡婦好。」
「你又沒有公婆,不想孀居就改嫁唄。」
白香織停下摳指甲的手,蹙眉看了她一眼,本就乾燥而薄的皮膚抻出了許多細紋。剛聽她說「是他的問題吧」,霍眉還以為她很開放,故出此言;被這麼一瞪,也有些不愉快——每次她積極出謀劃策,有傳統美德的女性就愛這麼瞪她。一時無言,白香織似乎在自言自
語道:「我還帶著阿健呢。小叔子兩口子又怎麼辦呢?」
她的小叔子也姓白。
一開始,霍眉完全被他們家搞糊塗了:人們稱呼白香織為「白太太」,她以為是白香織的丈夫姓白;後來知道這人就叫白香織,覺得真是一樁巧事。
某日閒聊提及此,程蕙琴才為她講清其中緣故:她丈夫無父無母,也沒有正經名字,人稱「彥哥」,是靠殺人越貨起家的一個馬仔。三十多歲自己當上了大佬,尋思要娶個妻子,哪家的小姐都沒看上,就只看上上海教會學校的一個女學生。
白香織的父母當然不同意,奈何她跟著彥哥私奔了,生米煮成熟飯,只得忍氣默認,嫁妝當然是分文不出的。婚後生活美滿,彥哥取了她的姓,做自己連同弟弟的姓。不幸的是,他在某次去非洲看礦時染上了瘧疾,沒幾天就死了,遺體在當地火化,只有骨灰送回來。彥哥一死,手下的小弟就樹倒猢猻散了;親弟弟亦是失去生計,卻仍在外面遊手好閒,吃喝嫖賭樣樣沾。
霍眉覺得白香織願意養著這傢伙,其中必有隱情:首先,「感染瘧疾」這個死因就缺少說服力,民間秘密結社中仇殺是很常見的。這小叔子必然是知道什麼,才叫白香織不得不供在家中。
當然,猜測而已。她搭腔道:「確實不好辦。那麼,你也該叫他找個工作。」
「嗨喲,我使喚不動一尊大佛。你是不知道的,他那種人,一把他叨煩了,嚇人得很;我是懶得犯這個賤......」說著,冰淇淋機就送下來了,霍眉告辭回家,正好也不是很想繼續待著。
大夫果然在客廳里等著她,一把脈,便笑著向何炳翀道喜。又一個男孩兒。就連老太太也下來親自送大夫出門,轉身對她說了這麼久以來的第一句話:「怎麼自己拎這麼重的東西?」語氣里滿是喜悅的嗔怪。霍眉忙笑道:「不重,就是體積大。何況我只走了一小段路,是坐纜車上山的。」
何炳翀特別殷勤地要幫她把東西拿到廚房去,第一把居然沒提起來。因為那冰淇淋機外面是個厚木桶,裡面裝有金屬內膽,總共差不多也有一木桶水那麼重了。老太太見了,更是驚恐,連忙讓寶鸞把她扶回房裡休息。今天向王老師請了假,沒有英語課,遂掏一摞稿紙,繼續修改祥寧鞋局員工守則。
到了傍晚,林傑把新的裝修隊帶回來了,在後院清理枯魚塘、把土坑鏟得橫平豎直的,她就站在樓上看,思忖著:林傑雖然能幹,但自己是不是把他使用過度了?過去何炳翀也沒讓他幹這麼多私活。等會兒就去給何炳翀吹吹枕邊風,讓他給林傑加薪。
「霍眉?」
她聽出是老太太的聲音,嚇一大跳,立刻開門。老太太道:「下來吃飯了。」
「誒,好。讓寶鸞喊我就行了嘛,你還親自跑這一趟。」
桌上的飯菜讓她感到痛苦,清蒸鱈魚,西蘭花洋蔥湯,黃豆燉蹄髈。也就黃豆燉蹄髈是好吃的,澆了柱候醬的更好吃,她默默嚼著肥厚流油的豬皮,聽幾人輪流恭喜自己,在心裡嘆了口氣。本就不喜歡吃海鮮魚類,估計以後頓頓少不了海鮮魚類,辣的呢,一點也別想吃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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