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開玩笑道:「給人家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綁了你,幾天後死了,對外宣稱說沒熬過去菸癮。」
白香織猛地閉了嘴,睨著她,從鼻腔中發出幾聲尖銳的笑。她喜歡跟霍眉做朋友,就是因為她說話百無禁忌,嘴巴又賤,在互相和諧友愛的社交圈子裡挺有活人氣息。她也嘴巴賤。那麼一個說對方丈夫不行,一個說對方丈夫橫死,誰也不能跟誰生氣。
「那在家裡,讓傭人把煙粉都扔了。」
「你會痛哭流涕著出去找的。這樣,你分出很多份,依次減量,讓傭人隔幾天給你一包,這樣還能忍受。」
「回去就試。」白香織嘆了一口氣,「你看上去氣色還好。」
「從小別人就都說我血氣旺……但我現在掉頭髮。」
「還好,燙捲髮看不出來頭髮多少。」她拉了霍眉的手來摸自己的髮髻,「你頭髮掉了都算多
的,你摸摸我的!」
「泡腳真的有好處。廚房每幾日還給我端一碗牡蠣紫菜湯,這個也是養發的,你回去試試……」
霍眉從前不愛跟人談養生話題,隨著年歲漸長,開始愛談了。她都搞不懂曾經的自己怎么半推半就吸了那麼久的煙粉,沒想著下決心戒掉。唉,還是年輕,不把身體當回事兒。
後來又有一個半月沒聽到白香織的消息,直到她的小叔子——已經在時風公司工作許久了,何炳翀對其厭惡至極,評價是「改不了爛仔習性,上完廁所不洗手」,但也沒強行把他辭掉——來家裡送禮,說她一離了煙粉,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家裡人趕緊送到醫院,還是靠注射嗎啡才穩定下來。
霍眉便想起又是一個半月沒跟白香織往來,連忙裝了一籃子桑葚、楊梅給他帶回去,又附了一封信,說自己仍在病中,不好出門。其實不出門主要是因為摩根又上學去了,每日在家裡與程蕙琴相伴,實在叫她沒法分注意力給他人。但也確實在病中,持續低燒了兩三個月,總不見好轉。
暑期開始時,颳了好幾場颱風,整個香港島上都瀰漫著濕重陰綠的水汽。她的低燒又轉為了高燒,在電話上把鞋店的事吩咐好後,便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聽風雨。
程蕙琴坐在床邊,閒閒地翻看桌上攤開的練字本。她向來沒有邊界意識,平等地侵犯每一位家庭成員的隱私,因此和摩根一月吵一次架;卻一直和作風最有問題的何炳翀保持和平。想來是因為她在情事上簡單木訥,沒有太尖銳的嗅覺。
不過那練字本抄的要麼是那位中文老師剪下的文章,要麼是字帖上的詩句,倒沒什麼隱私可言。若非辛老師布置作業,霍眉不會寫日記、評論、文章之類的東西,那是一種精神負擔。辛老師曾布置過寫日記的作業,看了後,評論道:「你不真誠。」
霍眉從此失去對練習寫作的熱情。
只聽程蕙琴忽然問:「習玉林是誰?」
「啊?」
她舉起練字本的一面,在抄完了《生查子春山煙欲收》一詞後,莫名冒了兩個「習玉林」出來。霍眉眯眼看了看,復躺下,說:「一個朋友。」
辛老師,其實我有時也真誠。
上海那邊的事由郝根發完全談妥,如他所說,將門面選在了霞飛路一個十字路口。她親自跑了一趟中介公司,連他們都承認那塊位置原先被一位法國貴族預訂了;在郝根發出面後,卻以3.76萬銀元的價格轉讓給了她。霍眉猶擔心郝根發和中介公司合謀,讓祥寧鞋局內部一個原籍上海的高管親自回去打探了情況,確認屬實後,以最快的速度給了酬勞並任命他為上海分部總經理。
信中,她還開玩笑地問:你什麼背景?法國佬都給你面子,你卻來我這裡找工作?
郝根發很快回信解釋說法國佬是給他父母面子,自己畢業後不願再用父母的錢,一直在做這樣的事。他也不是想找工作,本意是拿一點股份,再跑去為另一家萌芽狀態的公司做中介、拿股份,這樣一來,四十歲後就不用工作了,光吃股利。但祥寧鞋局目前的體量還不足以註冊公司,他願意當這個經理,直到祥寧鞋局正式成為股份有限公司,再拿股份跑路。
全文言辭含蓄謙遜而不失圓滑之思,霍眉對這人很滿意,回信承了股份一事,並把裝修、招聘、預熱、運輸商品的工作全布置過去。
資金已經相當地捉襟見肘了,何炳翀還是沒給任何錢,就連這買地的3.76萬銀元都有一部分是借來的。發了八月的工資,她已經負了兩萬多港幣的債務,一咬牙,趕在月底把成品鞋全部運到了上海,令上海分部在九月一號正式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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