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悲哀啊,何炳堃恐夜長夢多,盼著老太爺死;何炳翀想趕緊行動,也盼著老太爺死。
然而老太爺就是不死,一次次下病危通知書,又一次次醒過來。除了兩個兒子輪番探望他之外,老太太也顫顫巍巍去了幾趟。年輕的時候,他們曾經很恩愛。
有多年輕呢?她十七歲,他二十三歲,澳門賭場搖骰子的兩個小工;合謀起來動了點手腳,騙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他把她抱到賭桌上親吻,嘩啦啦撞倒好多酒瓶和籌碼。他發毒誓說我一生只要你一個女人,若違此誓,萬劫不復。
大半個世紀的光陰過去,那時的感情早已一滴不剩。老太太注視自己的衰病丈夫,只像注視一件時光的標誌物,沒有愛憎,徒余感懷:我們的時代過去了。
1939年新年伊始,空殼公司就註冊了替代版高壓整流器的專利。外面有好消息,家中卻陰雲密布:劉銀珠流產了。
老太太立刻病了。把醫生請到家裡來,什麼都查不出,就說是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要好好休息。老太太不認為是受了刺激,她認為家裡有鬼,專門報復小孩子。
何炳翀雖懼怕、孝順母親,跟他說這個,他也無計可施。老太太說「有鬼」,他就說沒有。老太太猛地一下坐起來,顫抖地指著門口,「我看到了!就在那裡,梳著髮髻,大著肚子。」簡直像講恐怖故事的,把何炳翀也說得出冷汗。
霍眉也叫道:「我也看到了!」
「什麼?」何炳翀驚慌道,「你真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等一會兒——」她匆匆跑出去,拿了碗米進來,米上直直插兩根筷子。等老太太累得睡著了,她就趁機把米倒了一半,等人醒後,指著歡欣道:「辦法奏效了,鬼走了!」
老太太就平和下來,點點頭,「早該如此的。」
劉銀珠整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就呆呆地盯著天花板流眼淚,醫生說這是出心理問題了。於是由程蕙琴整日陪著她,鼓動她出去逛街,和她一起做手工。要不說愛哭的孩子有奶吃呢,劉銀珠有心理問題,程蕙琴就給她花心思;霍眉因為對孩子實在沒什麼感覺,沒出毛病,程蕙琴就不管她。
她真是恨透程蕙琴了。
四月初,老太爺咽下最後一口氣。
當時他已經轉移回家了,何炳堃那一大家子人和何炳翀這一小家子人都圍著他。程蕙琴、劉銀珠和老太太都不能來,所以來的只有何炳翀、霍眉和從學校請假回家的摩根。
滿屋子的人聽老太爺艱難喘氣,哧呼哧呼的,聽著累人,恨不得幫他喘。最後一口氣呼出來,沒再吸進去,大家才算從這種聽力折磨里解脫出來,不約而同地送了一口氣。何炳堃兀自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而何炳翀不斷地攥手,後來手指和手掌中就鑽進來一隻細細的手,霍眉的手。他牽住了她。
晚上還要來守夜。他們借著回去看老太太的理由先撤退,然後向海關投了一封列印的匿名舉報信,舉報時風公司虛假原產地申報——何炳堃可是一直聲稱自己掌握了核心技術,愛克斯光機原產香港。
發信後,兩人隨便找了家蒼蠅館子吃了頓面,才一港幣,但是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別提多甜蜜。膩歪完後才回到何二雄韜的公館,應付來賓、布置靈堂。
到了半夜,座機響了好幾次。何炳堃忙著在來弔唁的親友面前表演哀慟,當然不能接電話,全掛了。過會兒,又有西裝革履的人進來,急著要找何炳堃說話。何炳堃只好暫時收了眼淚,跟他往樓上走。
恰好摩根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傭人們都忙得不可開交,何炳翀只能親自上樓給她找毯子。還在樓梯口,就聽二哥在氣急敗壞地罵:「......把我的貨扣下了?喬裕民怎麼不給我通風報信?」
「事發突然,喬先生估計現在都不知道。總之船一靠岸,就被英國人截停了。英國人對這方面管得嚴,傳喚你立刻過去。」
「他們還沒開箱吧?」
「我想應該不至於。」
何炳堃罵了句髒話,匆匆往外跑。何炳翀趕緊躲了過去,一扭頭,看見香燭的火光在父親的遺像玻璃面上反光,幾乎看不清人臉,就看見兩點慘白的火,好像正在眼睛的位置。
這一舉動,還不只是兄弟鬩牆,是要徹底把時風——這個由父親一手創辦的公司——名聲搞臭。
老太爺屍骨未寒,頭七未過,正留在人間看著你呢。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疾步回到沙發邊,瞧了瞧霍眉那張略帶倦容的臉,心裡才好受些。霍眉強忍困意問:「怎麼了?」<="<hr>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www.loushuwu.ccl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晨雨小说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