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一下子毛骨悚然,她從未收回去過。
第二封電報來,郝根發的語氣就很快冷淡了:我為祥寧工作這麼多年,希望你不管是念功勞還是念舊情,儘快給出答覆。
最後一封電報里,他平淡地說:我的底線是你要守信,現在你無故收回股份,我無話可說。我離開了,已經把工作和新經理交接好,祝祥寧飛黃騰達。
很符合他的性格,不動大怒,但是及時止損、毫不留情。
她一下子跳起來,撕了幾張電報,撒手一揚。紙這種東西揚也揚不痛快,雖說脫了手,但並不迅速落地、發出巨大聲響,只飄飄蕩蕩、搖搖擺擺,許久才落地。
霍眉於是又抄起檯燈往牆上砸,聽到玻璃罩子破碎的聲音,才勉強冷靜下來。
誰改了祥寧的公司章程?誰他媽的有這個權力?
原來的正式文本在管理員那兒保管著,管理員不見了,她只好去工商局。工商局的工作人員查了一堆檔案,總算明白了怎麼回事,立刻開始拍馬屁,「恭喜啊,何太太!」
「認錯了,我是何二太太。」
「哎,你不是晉升為何太太了嗎?」工作人員指著文件給她看,「喏,去年十二月十日,何氏夫妻離了婚,何先生淨身出戶,把你扶正啦!你可不就是何太太?」
「我……」霍眉立刻預感到非常不妙,非常、非常不妙,簡直像一道雷轟在頭頂上,在耳中造成反覆、尖嘯的回聲。她不敢想下去了,只是閉嘴,咽了一口唾沫。
但她不可能永遠迴避。
「何先生淨身出戶?」
「是啊,財產全留給程夫人了。」
走出工商局大門,她立在路邊,兩個日本兵不住地拿眼鏡瞧她。她既不招手攔車,也不往巴士站的方向走,只是立在那裡,仰頭望著蒼蒼青天。
再一次想起了那句粵劇:昭君見玉鞍,淚盡啼紅血。今日漢家人,明朝胡地妾。
她真是小看了何炳翀。
原來時風公司、嘉陵公司,及其他七七八八的股票、債券、藏品,全是這對夫妻的共同財產。何炳翀大概是怕自己被日本人帶走後連累程蕙琴,直接離了婚,把財產全部轉移到她名下。雖說實際控制權還在他手裡,他當董事長,他做決策,他有被日本人「請」走的價值,程蕙琴卻是從來不插手生意的婦道人家,不構成威脅。如果他出了意外,這麼大的家業不會便宜外人,全歸程蕙琴和摩根所有。
為了避免轉移財產的目的太明顯,他還得打出「非常寵愛姨太太」的招牌,順手就把霍眉扶正了。這樣一來,霍眉名下的祥寧公司又成了他和霍眉的共同財產。
按慣例,何炳翀修改了祥寧的公司章程,股權直接他一半、霍眉一半。至於文件上寫著的「郝根發」這個名字,他不知道是誰,不明白霍眉為什麼要為他劃出股份。正好這人也沒有實際出資,他大筆一揮,說取消就取消。
霍眉時至今日才明白,就算她做了這麼多、這麼多,在何家還是個外人,是個「妾」。這對夫妻是牢牢捆在一起的利益共同體,知道錢在誰那兒都是一樣,為了共御外敵,拿她當了擋箭牌。雖然也不是有心坑害她。在何炳翀眼裡,估計認為這不算回事;程蕙琴那個瓜腦殼,大概還大義凜然,覺得自己為她讓了位呢。
怎麼可能不算回事?祥寧是她一個人的孩子,不是她和何炳翀的。
霍眉不知道該怎麼跟何炳翀說,她搭乘鐺鐺車在市區胡亂繞了好久,又親自步行上山,磨著時間。半路上,碰到挎著個小包爬山的人,那人知道山上就幾戶人家,又覺得她面熟,打量幾眼,「你是何二太太?」
由於何炳翀沒有向外聲張,大家還都不知道她已經是何太太了。
「是我。」
「哦,我是醫院的工作人員。」那男人從斜挎包里掏出一張報告交給她,「何三太太......私自服用了過量藥物,搶救失敗。她之前一直問我們何太太怎麼不來?因為何太太過去一周都會看她一兩次,這段時間香港太亂,許久沒去,她的心情就很低落。我們說何太太肯定有別的事絆住了,會來看你的。沒想到......唉,太心急了!」
霍眉看也沒看,把報告單遞迴去,「你自己上去給何太太吧。」
她不想面對這些爛事,不想看到程蕙琴又在家裡捶胸頓足流眼淚,乾脆在石階上坐下,發呆。太陽越掉越低,樹影也越拉越長,逐漸失真,密密地鋪在石階上,像天羅地網。為了避免想起老啊死啊孤獨啊之類的命題,霍眉採取了一種原始的消磨時間的方式:玩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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