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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鶴洲聽不懂,費雷拉說的是廣東話。由於霍眉常在家裡說,他倒還能聽懂一點,心卻更加沉重,這無疑驗證了他的猜測——此人不是來找他的,是來找霍眉的。他不去握他的手,只冷冷道:「我問你來幹什麼?」

「我來重慶已經有些時日了,這是個大城市,找人實在不易。」費雷拉淡淡道,「我注意到你和密斯霍有同居行為,所以沒有選擇直接去找她,而是選擇來找你。你們登記結婚了嗎?」

「關你什麼事?」

「她理應屬於我。如果你們結婚了,那是錯誤的,不受祝福的。」

費雷拉說完,看也不看他,只呷了一口茶。他對於自己嚴肅的外表和談判技巧能帶給人的壓迫感非常自信,黑暗、高聳的教堂里,他與黑暗融為一體,燭光照著他窄瘦的臉,他是所有人的父親;高朋滿座的上,他習慣慢速、然而斬釘截鐵地說話,那是思考過的證據,一句話說出去,再不進行解釋;就是和喬太太這樣的人物私下交往,也是她有求於他,忌憚他的權威,覬覦他的財寶。

而眼前這個清瘦的伶人——臉都沒洗乾淨,額上還有一抹紅油彩——實在可悲可笑,不認得他是誰,只拿一雙眼睛直直地瞪著他,渾身都是草莽氣息。

於是費雷拉慢條斯理地把他和霍眉的事情講了一遍,講完後,總結道:「我會帶她回澳門。現在只回答一個問題,你和她——」

席玉麟越聽,臉色越陰沉發青,這時候站起來,說:「院牆後面等我,樹叢里。」言罷,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大概是拿文件去了?費雷拉整了整袍子,信步從市院大門出去,沿著牆一直繞,走到了茂密的香樟樹林裡。他來重慶許多天了,天天都在上坡下坡,不是城市建在山上,而是山里掘出個城市。現在似乎又在小山上,真不明白幾步路都要坐車的霍眉為什麼要在這裡生活。

但他並不憤怒,他有的是道德、時間和耐心。霍眉必然是他的,只是早晚的事。

他前腳停住,席玉麟後腳就到了,面無表情的,手上拿了一把菜刀。

費雷拉皺著眉道:「多大的人了,這麼幼稚!你的威脅很低級。」

又來了,又來了,即使在這麼隱蔽的地方,他拿著一把刀,對方都要傲慢地說「我不怕你」。你以為你是誰?那麼我就該怕你嗎?一個更年輕、更憤怒、渾身帶刺且學不會與世界相處的席玉麟在這具身體裡猝然睜開眼睛,大喊大叫著殺了他!

「我低級?」席玉麟咬牙切齒道,「你千里迢迢來奪人所愛,你很文明嗎?你以為你今天穿得跟個人似的,來了這裡還能回香港,又有錢又受人尊敬,是因為你的父母、祖上很文明,從沒通過暴力手段搶奪過別人的東西嗎?現在又來搶我的人了!」

費雷拉臉色陰下來,不住地點頭,「很好,你這麼跟我說話......我不會同你計較,你很可悲。把刀放下!威脅我有什麼用?你真的敢動我嗎?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有什麼不敢?最多拉我去槍斃,我反正不想活。你想死嗎?」

「哈,從來沒有人——」

席玉麟一腳重重踹在他的小腹,把人踹倒後,毫不猶豫地一刀砍了上去,砍斷了他的右臂。鮮血四濺,費雷拉頓時大叫起來,試圖用左手攥著袍子包住傷口。然而席玉麟踩在他身上,用力掰開他的左手,把他脖子上那枚銀光閃閃的十字架塞進手心。

「對你的上帝發誓!」他吼道,「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我和她是註定的——你今天傷害我,你會付出代價——」

席玉麟騰出一隻手扼住他的喉嚨,「發誓!」

費雷拉忽然恐慌起來:他堂堂特派使,可能真的要在這片林子裡被一個瘋子殺死了。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這是事實。

那隻手越收越緊,捏得他的喉部軟骨咯咯作響。費雷拉仍不願發誓,這件事進行到如此地步,已經和霍眉無關了,這是他和上帝之間的事。上帝會站在他這一邊,不能任由他被一個瘋子殺死。瀕死的白光侵吞視野,耳朵嗡嗡作響,極劇的痛苦和艱卓的信念宛如兩隻無情鐵手,捏著、擠壓他垂死的生命,使其上崩開一道道裂痕,隨著一聲爆響......豁然開朗。白光一下子參天炫目,他在無盡無極的空間中,聽到黃鐘大呂般的唱詩聲。

你被水帶來,也被水帶走。

原來如此,他憐憫地想,我倒不急這一時。

「我發誓。」

席玉麟想,一刀也是砍,十刀也是砍,要不把他殺了算了,反正每日被拋在山林里的屍體也不少,衣服一扒,誰都不認識。他幾年前還有道德觀,這些年在生死間徘徊,又實實在在地殺過幾個人,已然毫無心理負擔。他不是霍眉那樣瞻前顧後的人,並且徹徹底底地不信報應。

但他又知道教徒的誓言很有效力,何況是一上來還要確認他有沒有和霍眉結婚的教徒,他發了誓,就真不會再回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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