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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累啊,本來不必蹚這趟渾水的。本來她不愛誰。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但方丈實在被她哭得受不了了,只覺得那哭聲像要斷氣似的,直往裡抽。外面的法事還在進行,他將霍眉拉入臥室,遞給她一張尋蹤符,「摺疊後壓在枕下,連睡三晚,是生是死你心裡會有數的。你會做夢,夢境中的意象會給你答案。」

她謝絕了,她不要答案,她要念想。

法事做完,小和尚打掃現場,方丈則將牌位收起來,說要帶回寺廟往生堂,逢七之日對其念誦《金剛經》,持續七七四十九天。

門一關上,世界黑下來。

老啊死啊孤獨啊,你怎麼辦?你不能抵抗的。你以為在他身邊,這個小家的熱氣能驅散所有陰影,然而他自己也是說死就死了。你怎麼辦呢?霍眉,江水來了,你比他跑得快嗎?

她仍不開燈,衣服褲子剛在雙桂堂的地上打過滾,直接就撲到了床上,抱著他的衣物繼續抽泣。

那股油彩的味道奇異、刺鼻,卻像世界上最天然柔軟的東西,能有效地安撫她。哭是很費力氣的事,她累了,漸漸哭不動,就只把臉埋在衣物里躺著,澡也不洗,醒一會兒睡一會兒。睡著的時候,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把什麼不相干的人都夢見了,就是夢不到他。

雨水淅淅瀝瀝地下著,把整座城市下濕了。

這麼渾渾噩噩地活了四十九天,她勉強下了床,去把席玉麟的牌位接回來,在桌上放好、擦亮。

肚子很餓,她不知道這些天總共只吃了幾頓飯。啊,天哪,她還懷著孕——往下一摸,麼麼還在動。

一個非常、非常健康頑強的孩子,她和席玉麟的骨肉。

霍眉勉強打起精神去做了頓飯,自己只吃得進去幾口,其他的添到盤子上,換了貢品。幾個菜都是他愛吃的,還有一袋巧克力餅乾,去店裡買的一份菠蘿披薩。

晚上,申屠真來了電話。「在見到人或者屍之前,我不會撤銷懸賞……但我有公務在身,恐怕不能一直留在家中等消息了。」

「我明白,謝謝你。」

「除非有新的進展,否則我不會再打這個電話了。」申屠真輕聲說,「席太太,保重。」

掛了電話,霍眉發了一陣呆,找了個鐵盆出來燒紙錢。燒了很多很多很多,她想席玉麟一輩子沒體會過特別有錢的滋味,不能到那邊繼續當窮鬼。

想了想,她又找出四季的衣物、藥品、他還沒讀完的一本偵探小說,都想捎給他,那鐵盆肯定不夠了。遂換了個接水用的鐵桶,一邊燒、一邊就想起更多他可能需要的東西來,燒了快三個小時。

最後她在紙上畫了個小人,在小人的身體裡寫上「霍眉」兩個字。想了想,怕這個由裘貴華起的、而非父母起的名字下面不認,又加了「霍老大」「席太太」等各種身份標識,甚至是生辰八字。

這肯定是很忌諱的做法。但是席玉麟要是沒她怎麼辦?他生活得一團糟,他就完蛋了呀。

眼見著那小紙人被火焰吞噬,霍眉眼睛都不眨一下,被濃煙燻出了大顆眼淚。

諸行無常,諸法無我。

她栽回床上,頭腦是少有地清醒,反省著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還是不夠好,有點壞。倘若那時候堅持把裙子當掉,直接去南洋,還有這些事嗎?

可是她捨不得裙子,她是個虛榮、自私的女人,一味地沉湎於過去的榮光中。席玉麟說不要當,現成的十多萬,她真就不拿。

她可以改地更好,她對席玉麟都不夠好。

但是我為什麼要改得更好呢?席玉麟都死了,他媽的,我還有什麼理由做個好女人?我都發過誓了,我都在改了,天不仁地不仁,要一個妓女先仁。

霍眉又開始流眼淚了,覺得很委屈,前方灰濛濛的一片,她不知道該怎么正常地生活下去。

過去每逢過不去的坎,她就勸自己先睡一覺,一覺起來,什麼都會好的。

那麼,睡一覺吧。說不定明早起來,就會發現你剛才做了好長好長一個噩夢,而席玉麟正在手忙腳亂地關鬧鐘,嘟囔「不想上班」之類的話。你能讓他去上班嗎?你不能讓他去上班,至少是市院的工作,立刻該辭了。你們即刻前往那個沒有戰亂、陽光燦爛的南洋,找份洗盤子的工作,兩個人一起洗,可以一邊洗一邊聊天,上班就是很愉快的一件事。錢雖然攢得慢,但是沒關係的,這輩子和他一起過,怎樣都沒關係。

霍眉在他的衣服堆上蹭幹了滿臉的淚痕,在他的氣息縈繞中,漸漸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鄭重地睜開眼睛:身邊空無一人。

霍眉的眼淚流幹了。

她慢慢地起床穿衣,到了鏡子面前一看,鏡中人萎靡憔悴,眼睛上面是腫的,眼睛下面是青的,頰邊好不容易養出的肉又消減下去。在很明顯的地方,生出了兩根白頭髮。

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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