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春曇明明沒看他,卻能恰逢其時地開口。
遠處歌謠陣陣,近前水聲淙淙,他不得不再貼近些才能聽清無聲細語。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
洛予念一怔,他果然是明白的……
莫非真如沈佑所說,這個白玉香囊,不只是謝禮麼?
酸甜的柑橘味被流水帶走,幽靜香氣凸顯,徐徐從春曇領口逸散,無孔不入地流竄,竄進呼吸,竄進思緒,他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視線周遭逐漸模糊成白茫茫一片,像回到他們最初那一面。
洛予念緩緩轉過頭,與另一簇視線交匯,楊柳風柔,春曇臉上帶著坦然的笑容,輕道:「我既不知自己能活多久,又怎能接受這樣的情誼。」
洛予念心頭驀地一緊,忽就絞起一陣難忍的痛,半晌發不出聲來,只得屏息盯著他。
他愛笑,所以總讓人忘記,忘記他正在經歷著何等絕望的人生。
浸濕的黑髮纏繞在修長指間,襯得皮膚愈發蒼白,上頭新新舊舊的傷痕也一覽無餘。
沿他清癯的指骨看到纖細的手臂,再一路向上,看他單薄的肩膀,再向上。
項骨平伏,伏犀挺聳,天庭飽滿,龍角豐厚,饒是不精於相學,也看得出這是天生一副好根骨。
洛予念腦中忽而生出個荒唐的念頭,若能將他收入門下,修身養氣,輔以師伯的丹藥,假以時日,說不準他的頑疾能被抑制,好轉甚至是痊癒呢?等到那時,他是不是就能沒有顧忌地,接受這些再平常不過的心意了?
可……他願意投身仙門嗎?
就算願意,他甘願進入被人指指點點的滄沄嗎?
假使甘願,師伯師尊都已不再收徒,讓他拜在誰的門下好呢?大師兄行代理掌門之職,又已收兩徒,眼下分身乏術,而二師兄重傷難愈,致性格乖戾暴躁,春曇又口不能言,會不會被委屈怠慢?觀雪師姐常年遊歷,看似無心再收徒……
洛予念不禁嘆了口氣,怪只怪自己修為尚淺,仍需歷練,現下收徒,實在勉強……
或許是感受到他的懊惱,春曇俯身,詢問似的挑眉看著他,澄澈的雙眼背光也明亮逼人。
微翹的嘴唇動了動,他一身白,像穿著滄沄外門潔淨的弟子服。
恍惚間,洛予念彷佛看到他持劍的樣子,還隱隱聽到他嘴裡叫一句師尊,登時腦袋一懵,紛亂思緒剎那間打成個結。
他呆呆看著春曇將手伸進河面,掬起一捧水,猛一揚。
清涼的水珠頓時撲濺滿臉,他驚覺清醒,明晃晃的笑倏忽就貼到面前來,眸中流轉的光點放大成引人遐想的滿月。
「在想什麼?」春曇虛聲問。
……在胡思亂想,上不得台面。
「我……」瘖啞的聲音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輕咳一聲,不著痕跡向後躲開,「沒什麼。」
對方歪歪頭,帶著動物一樣的好奇湊上來,將距離重新拉近,極近,近到洛予念甚至擔心自己如鼓的心跳和不成體統的綺念,就這樣一同被聽了去。
「阿念。」春曇輕觸他的臉頰,「熱嗎?你的臉,好紅啊。」
手指冰涼,指尖的水順鬢邊緩緩滑過側臉,像撫摸,亦如騷癢,洛予念一陣心悸,後脊微汗:「春曇。」喚他時,心都要從胸口蹦出來。
「在。」那人墊著衣袖乾燥的地方,替他拭掉額頭和臉上的水痕。
「你要不要,跟我回滄沄?」
按在他臉頰的手頓了頓:「什麼?」
心跳止息的片刻,腦袋裡所有的結倏忽自覺開始舒展,有如夏日陰雨後悄悄徒長的藤蔓,撥開迷霧層雲,光一束一束灑下。
這感覺讓他回憶起很多年前他內丹初聚時,暖燠自丹田經脈遊走全身的那股舒暢。
只是這顆丹,結在心裡。
他將疑問變得確切:「跟我回滄沄吧。」他抓住那人的手指,攥在掌心裡暖。
春曇直起身來,雙眼微微睜大,收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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