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感到無能為力時,溫栩只能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場電影,早晚落幕。
生命是一道自然的軌跡,非人力所能為也。
媽媽離開後的三千多個日夜裡,他至少有一千天反覆做過相同的夢境。
八歲那年的六一兒童節,他站在馬路對面,等待媽媽下班後給他帶生日蛋糕。恰逢六一,蛋糕店裡有活動,所以排隊的人很多。
他站在馬路對面,大約等了十五分鐘。
八歲的溫栩只覺得區區十五分鐘而已,在三萬天人生中不值一提,轉瞬即逝。直到後來,無數個日夜裡、反覆循環的夢境裡,他才意識到,這是他人生中最難熬、最漫長、最艱難的十五分鐘。
他的靈魂、他的眼睛漂浮在天空上方,和雲層融為一體,一起俯瞰這座城市,俯瞰那條五米長的斑馬路,俯瞰渺小的他,俯瞰那場血淋淋的車禍。
十八歲的他和八歲的他,眼睜睜看著猩紅的血液與甜膩的奶油同時被擠壓在罪惡漆黑的車輪之下。
這是一場被反覆執行的酷刑。是對他的懲罰。他以為一千多次,只要消化的時間夠長,他就可以足夠麻木、冷漠的去面對,告訴自己那些早就已經過去了。他剛聽見哭聲,天空就降下潮濕的大雨。
無數個夢境裡,他設想過很多次。他設定、改寫那天不是他的生日、蛋糕店沒有活動不需要排隊、沒有突如其來疾馳而過的車輛、是他和媽媽一起去的蛋糕店。甚至,如果死的人是他呢,說不定媽媽就可以完美地避開那場災難。
可惜,這一切都是設想。而他只是被設定好的電影角色,他只能每天晚上反覆拉動進度條,做出無能為力地設想。
心臟驟然產生劇烈的痛楚。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被撕扯著脫離夢境。因為實在太痛了,他迫不得已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重新回到現實,朦朧的淚珠糊住視線,面頰潮濕,他落入一個溫暖的擁抱。有人擁住他,在給他擦眼淚,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再閉上眼時,他正跪在黑白相間的馬路中央,他發抖著的雙手將猩紅色的奶油蛋糕不斷地塞進嘴裡。那片猩紅被不斷拉長——拉長——變成手心裡牽著的深紅色的帷幕。溫栩低頭察看,猶豫了下,他感覺很熟悉。
掀開帷幕的那刻,他聽見了鋼琴聲。抬頭,他看見一個人,背對著他,身穿純白燕尾服,在舞台上彈鋼琴。
一道聚光,沒有觀眾,沒有掌聲,就好像世界末日後只剩下這麼兩個人。
溫栩仰頭望向他,聽著琴聲,久久無法回神。
第二天他是被晨光喚醒的。未拉嚴實的落地窗簾透過一道光線,溫栩睜開眼,對著完全陌生的天花板,迷茫了一會,才緩過神,他現在在顧延青家。眼神清明後,他感覺胸口微微有些喘不上氣。
——顧延青受傷的右手手臂正好壓在他的胸膛上。
「……」溫栩深呼吸。
他細細回想昨晚的細節,只覺得更加難以喘息。
溫栩沒敢動,畢竟這是顧延青受傷的手臂,他怕直接挪開,會弄傷或者弄醒顧延青。這使他很為難。因為讓他和顧延青一直保持如此親密的姿勢,對他來說也同樣是一件艱難的事。
溫栩縮在顧延青身邊和被子下,稍微移動一毫米,顧延青的鼻息和布料的摩擦聲都被無限放大,「……」這實在很難熬。身體不能動,只能動腦子。他微微偏頭,盯著他的睡顏,他想,顧延青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
顧延青一睜眼,就看見溫栩眼皮耷拉著,正對著他的手臂發呆。他其實早就意識清醒,但在溫栩對視過來時,就自然地擺出睡眼惺忪的狀態,蹙了蹙眉,不自知般地攬緊了胳膊,低低地道:「困。」
溫栩好像有被威懾到,瞄他,小聲問:「那你要再睡會嗎。」
「你不睡了嗎,才七點。」離他太近,溫栩感覺自己的耳朵有被轟炸到,一陣酥麻。
七個小時,這已經遠遠超過溫栩平常的睡眠時間,進步實在太大,溫栩很滿足。「不太困。你想睡得話,可以繼續睡。」
或許是因為剛睡醒,他的嗓音和表情都很軟綿,看上去極為好欺負,再聯想到他昨晚窩在被子裡哭泣的畫面。現在他人都在自己懷裡,顧延青閉了閉眼,忍了半天,才盯著他的睫毛,低聲道:「你平常比今天睡的還少?」
顧延青沒忍住抬手,指尖輕輕觸到他的眼瞼下方,今天黑眼圈淡去不少。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溫栩乖乖讓他摸了,也沒亂動。蹭到他的睫毛時,溫栩眨眼的頻率就變高了。他棱模兩可地說:「……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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