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奇整個人翻滾了一圈,軟綿綿地趴倒在地上。薩摩顫抖著呼出一口氣,又抬起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陸奇驚愕地抬頭看著薩摩,其他外城人也齊齊投來視線。
這完全不像平日裡冷靜自持的薩摩。
現在的薩摩,仿佛一頭籠子裡的困獸,通紅著雙眼,磨吮著獠牙。
「你們這群幸運的傢伙,把師父的好意棄之如敝履!」薩摩噴吐著憤怒的鼻息,但他的氣話只說到一半,又投鼠忌器地收斂了一切鋒芒,「……我甚至不能責怪你們——因為她愛你們。」
「薩摩。」單無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薩摩緊繃的身體肉眼可見地一僵。
單無綺從女弟子懷裡起身。
夜色如晦,單無綺明亮的藍眸牢牢地盯著薩摩的臉:「你幹了什麼?」
薩摩咬緊牙關。
他向外城人低頭:「對不起。」
一雙冰涼的手,輕輕撫上薩摩臉上的紅痕。
那雙手有著少女的柔軟,卻因長期的勞作覆滿疤和繭。
薩摩微微駝著背,他也完全變了模樣,從內城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少爺,變成了整日挑擔打水的農夫。
單無綺皺眉輕觸薩摩的臉:「誰打你了?」
薩摩閉上雙眼。
足夠了,足夠了。
即使他的心跡一生都無法袒露,那又如何?她始終是他心靈的寄託,而他甘願放棄餘生所有的曠野與奔跑,做一隻依偎在她腳邊的獸。
靈魂是自由的野獸,愛令野獸戴上狗牌。
她深愛著這片瘡痍的土地,為之夙興夜寐,嘔心瀝血,既然如此,他會如她托舉這片土地一般,高高地托舉著她。
薩摩低語:「沒人打我,我打了我自己。我衝動做事,揍了別人一拳。」
「胡鬧。」單無綺冷下眉眼,「沒有下次。」
薩摩彎起雙眼:「嗯。」
次日,單無綺向首長寄信一封。
當天下午,一輛加急火車拉著長長的汽笛,運來了種子和肥料。
外城人重新在田坎間忙碌,一切仿佛和從前毫無變化,但所有人都知道,某些堅冰般頑固的東西,正在人們的心裡悄悄消融。
讓堅冰融化的,是太陽。
外城人等來了他們的太陽。
四月,五月,六月。
風吹,日曬,雨打。
單無綺帶領著外城人,跨越了無數艱難險阻。但外城的一切苦難都不再是人禍,而是人力無法左右的天災。
整整半年,單無綺沒有睡過一次整覺。
她的鞭子笞打著偷懶的農夫,讓那些懶漢哀叫求饒。
她的眼睛清點著運來的物資,生怕內城少給外城一粒米,一塊肉。
她的鞋子走爛了一雙又一雙,腳心的爛瘡比衣服上的補丁還要多。
她的聲音冷戾而沙啞,卻會在孩子們期冀的目光中,用最柔和的腔調,輕聲講述的床頭故事。
七月,外城終於迎來了豐收季。
一捧捧金黃的麥穗在烈日和微風中搖曳,仿佛土地的讚歌。勞作了半年的農民們歡欣鼓舞,激動而虔誠地跪倒在地,親吻腳下的泥土。
「我們豐收了。」單無綺道。
單無綺的聲音十分平靜,但薩摩知道,單無綺早已習慣將一切濃烈的情緒壓制在心底,她表現得越平靜,說明她的內心越不平靜。
是夜,麥子收割完畢。
幾個老人在田裡拾撿麥穗,單無綺幾番勸說無果,留下明亮的馬燈,摸黑回到自己的小房子。
路過屋外的晾衣架時,單無綺下意識看了一眼。
——她的衣服又被偷了,包括內衣和內褲,第三次。
單無綺知道,這個賊絕不是薩摩,即使她早已明白薩摩的心跡。
她推門而入,發現薩摩竟然在屋裡。
單無綺日程匆忙,沒有時間打掃屋子。
但明亮的月光下,屋子變得一塵不染。
薩摩蜷坐在地上,腦袋虛虛地挨著小床的邊緣,一隻布滿老繭的手,小心地攥著被子的一角。
他睡著了,也許極累,也許極困,也許二者兼有。
單無綺憐惜地笑了一下。
她拍拍薩摩的腦袋,發現對方的眼睫顫抖了一下,卻沒有醒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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