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心裡分明有一個小人,已經抬手遮住了眼淚——「阿魏,不要這樣想我。」
......
又過了十天。
在多方力量的博弈下,湯磬舟的病沒有惡化,甚則發狂的時候也少了許多。
於是他更加信任裴懷玉。
在一個日光大盛的白晝,由那草鬼婆幫著,裴懷玉布了法陣。
此時正初初入夏,天上雲片常交疊得密密匝匝,但在法陣的最後一咒念成時,卻忽地散了開,露出熾熱的本色來。
湯阿英和草鬼婆看著湯磬舟從容走進陣里——那邊沿的零碎綠葉,被忽來的貼地風掀得低旋起來,翩躚著戳弄人的腳踝。
「阿母,他來償命了。」
湯阿英不知道她有沒有出聲,她也不在意。
但一條溫暖有勁的胳膊攬過了她,她轉頭,在草鬼婆的眼瞳里看見了自己——很平淡哀傷的一張面孔。
一點也不像母親的一張面孔。
她忽然想看湯老爺知道真相的反應,她不要他只有一瞬的痛苦,變成偶人也不知惡意從何而來,她不甘心他在迷茫中獲得因果的解脫。
——她等不到那時候,她不願意。
她要他在清醒而無力擺脫時贖罪。
於是她開口喚道「阿父」。
「阿父。」她是喊了兩遍嗎?聲音被陣風攪入混沌。
那面容慈祥而神色委頓的中年人回了頭,仿佛以為她在擔心自己,還以溫和而故作平靜的目光安撫她。
她又喊了聲「阿父」,她的身體前傾,掙開了草鬼婆的懷抱:「你還記得崔阿妹嗎?」
還有那個可憐得被他縱容著正妻害死的女人。
她自懷裡掏出那根笛子,期待地仰頭瞧著他,一如從前濡慕的姿態:「你還記得......她麼?」
那個站於陣中的中年家主,微微皺了眉頭,欲要搖頭時又被陣法牽制住,不能動彈。
「如果是她——她在這裡......你不會認不出她,認不出這根該死的破笛子。」言辭激烈,聲音平緩,她微微垂下頭,撫摸著痕路粗糙的竹面。
湯家主覺察不對,朝裴懷玉那處投去一眼,卻沒得到回應,他只得驚疑不定地急呼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裴道長!我的阿英在說什麼?」
那低眉斂目、專注安撫手上竹笛的少女,冷麵道:「不是同你說了麼?我不是什麼湯阿英,我是崔阿妹啊——哦,忘記了,你不認得我。」
「那你認得崔頌頌麼?就是她教我來索命的。」
「棄人者人恆棄之。湯老爺,你還不知道吧,我能把你綁在陣里,也是託了你親兒子、我的大哥哥的福啊!你怨他長得不像你,謾罵他的生母,又將他隨手丟在破落寺院,終於在他有功名了,接他回來,還要他向同年為弟弟買官,甚至立的遺囑里遺產只分他薄薄銀票幾張——他怎麼可能不恨你。」
原是這湯老爺不止一任妻子。曾有一髮妻,同他相識於微末,十餘載風雨同舟,東奔西走地幫襯著湯老爺的生意。好不容易將香料生意做起來了,髮妻卻積勞成疾,病得米藥皆不進,很快便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一個尚不足月的兒子。
按常理來說,湯磬舟本該對兒子百般寵愛,但他卻因兒子越長越不像自己,疑心他不是親生的,狠心冷落他。在娶過續弦、有了新的兒女後,愈加過分。
至於崔阿妹的母親崔頌頌,也只是湯磬舟過往短暫留情的女人之一。
湯阿英擠了擠嘴角,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吃驚而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男人:「恰巧,我也恨你,我們一拍即合,連巫者都是他給我引薦的呢!不然,我可做不到奪人軀體之事......」
崔阿妹說到興起,僵硬的眼珠遲滯地轉動,真似中了邪似的朝他投去僵直的一眼,看得他頭皮一緊,他要向裴懷玉求救,但眼前卻金光乍現,驚得他將一切念想消融於其中。
旋即身上束縛一松,卻見那崔阿妹驟然被金索揪出,她們愕然的神情被定格在融入金光的前一刻。
而整個法陣閃了閃失靈了,湯老爺似乎還聽見少女茫然轉頭問草鬼婆:「怎麼回事?」
卻聽裴懷玉道:「此為金光除惡陣,有害人之心者,會被惡念反噬己身。」
那處金光大盛,少女身上分出個隱隱綽綽的虛影來,在那具身體遲鈍片刻,轟然倒下之際,她大喊道:「叛徒!別忘了,你那小師侄的子蠱......只有我能破解——」
裴懷玉一躍而起,眼瞼輕闔,手訣緊掐,獵獵衣袂拍打身軀,大風中巋然不動有如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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