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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她的後半生。

崔頌頌時常想,是不是命運未曾著眼的角落裡,都是她這樣的可憐人。杜康齋的阿嬸也是。

她從來不善喝酒,但從小就愛看阿嬸慢吞吞地賣酒。

不忙時阿嬸會偷偷餵她一口,她便如含蜜糖,在一群小童中,似揣著珍寶或是秘辛,隱秘而盛大地欣喜,快樂如煙花似地從她眼睛炸出來。

阿嬸的酒之所以好喝,是因為阿公的蜜糖好,融了給桂花粒上糖漿極好——阿公在世時,阿嬸總拿捏不准那手法,後來阿公去世了,阿嬸再也不敢忘。

阿公給阿嬸留了三十來年的糖,縱然她已經年暮,但她仍可做阿公的小姑娘。

還有時阿婆不出攤,崔頌頌便同小孩一起到蜜糖攤前,裝模作樣瞧一會兒,但眼睛已經耐不住滴溜溜朝別處轉了。等山巒收了晚霞,阿公收了攤,便領她繞回酒坊,去尋阿嬸討酒喝。

她總阿公阿嬸地叫,因著她私以為阿公比阿嬸老上許多,看模樣幾乎不是同一輩的人了,便也不管阿叔阿嬸才是稱夫妻的。這實在是不要緊的事,也沒人要她改過。

魏春羽一行人混在人群中,瞧那瘋女人砍樹。

她太兇狠了,同那棵樹似有血海深仇,以至於沒人敢上前攔她。

在那粗糲的樹皮上現出白痕時,一聲清晰的「喀嚓」響在魏春羽耳邊——不,甚至就像他身體裡發生了一場小崩裂。

他驚疑地轉向旁人,他們神情無異。

裴魏一行人看到的場面,都隔了許多年,但這一刻卻覺得眼前仿若慢放——鮮血似多足蟲爬至斧柄上,執斧人面目醜陋地扭曲,要用斧刃將眼前的一切、躲於一切之後的命運劈開。

湯老爺呼吸一緊,偏頭求助地問詢:「我們能出去麼?我想這裡沒有阿英,只有那個……瘋子。」

裴懷玉扶住了魏春羽僵直的臂彎,才慢悠悠抬頭道:「外頭的時間走得慢很多,我們大可在這裡等到崔阿妹出現。難道您很著急走麼?」

他不是著急,是不願往下看。

眼前的人與物都頓住了,魏春羽心中莫名悚然——只覺這些人物都似「看」著他們,不知是恭候師令的綿羊,還是要絞殺外來人的冷漠。

但這一切似乎都只是他的幻想。

眨眼後,眼前又生動起來。

那是接下去五年的故事,快得如舟楫一划後,瞬息萬變的倒影。

但說起來也快,不過兩樁大事,寥寥數語——

先是崔頌頌尋到了為父翻案的路子,但被湯磬舟攔下了。或許是為了湯家不被她牽連,又或是他卑劣地希望她永遠只是仇春君,永遠只困在他身邊逼仄的泥潭裡。

後來在一個雨打松針的後半夜,湯磬舟含著一口苦酒,意識到——原來那時他也清楚,一旦她做回崔頌,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因為這件事,他們徹底撕破了輕紗似的情誼,崔頌頌也恨上了他。

這五年裡的第二樁事,便是湯磬舟的父親惹上了事,不僅家產散了個盡,還氣病了,不多時就一命嗚呼了。

於是湯磬舟扛起了重振家業的重擔,這裡頭缺不了他岳丈的助力。

感激也好,真的日久生情也罷,湯磬舟同妻子譚氏的情誼確實好上許多,在不見崔頌頌的第五個年頭,湯阿英出生了。

而同日,譚氏因生產時「惡血奔心」去了。

湯磬舟大慟,更加疼愛小女湯阿英。

這便是飛逝的畫面留下的所有了。

在神思恍惚在虛無中的片刻後,裴魏一行人又回到了崔頌頌的小院。

這時的崔頌頌枯瘦,唇焦面赤、汗出如油,一派病重之象。

因著譚氏稱她與過去恩客私奔了,湯磬舟只沉默半晌,便命小廝送去些銀兩作「好聚好散」,從此就當不曾遇見過這個人。

說話期間,他也不曾鬆開妻子的手。

他是真的不知真相如何嗎?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菩提境隔世之面(一) 敢……

退一萬步說, 崔頌頌確是最近於他心中所愛之人。她橫衝直撞地活,神色靈動地說話,又在他喝吐了時氣憤地甩他兩巴掌——接著再冷臉安置他。

這樣看來她並不是個頂好的淑女, 她嗜酒、暴躁、還有很多壞心思。

但湯磬舟曾深深迷戀過這樣完整鮮活的姑娘。

他並非沒有去看過她, 只是每次都徘徊於門外, 等著她放下咄咄逼人的質問語氣, 朝自己服軟。

可後來, 譚氏幫了他太多,又懷了他的第一個孩子, 他就不去了, 甚至默許了崔頌頌的死亡。

即便是得知崔頌頌死後, 湯磬舟也無甚反應。又或是他不願去想那些帶著「崔頌頌」色彩的事。

他在崔頌頌那塑造的形象太完美了——一個清風朗月、善良又缺心眼的有錢書生。

一旦他沒爭過妻子的人選、沒繼承祖輩的財富,他就不能將那美好的假象維繫下去。於是,他選擇逃避她。如同逃避他對自己幻想般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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