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婚當日,魏春羽取了魂火的傷也沒痊癒,心口的瘢痕仍灼燒著人的神志。
原本打算在地上湊合一晚的魏春羽,在推開門後,見著了只剩個紅蓋頭的婚房,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反應過來時他輕笑一聲,沉疴與新傷終於放肆地痛起來,不再被他謹慎的呼吸克制著。連軸轉了幾個月的身體終於被疲憊壓垮,他倒在藏著喜糖與果子的床被上,來不及拂開身下的硌硬之感,就沉沉睡去了。
沒想到夢中又看見了裴懷玉,和他身上的那隻殘魂。
魏春羽隱隱意識到,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夢見真正的裴玉錚了。
原先裴懷玉種著同生母蠱的那具身體已經失去生機,而移舍時不曾見到的那隻殘魂,大約也不會再入他的夢來。
夢裡的裴懷玉殺吳玉瀣不成,落得個被吳家養著的高手打得奄奄一息的蠢下場。沒想打重活一世的他在激憤悲慟的衝擊下,竟也做出了同前世如出一轍的蠢事。
血吞沒了他白色的牙齒、淺淡的唇瓣,他渾身的重量都壓在劍柄上,叫那雪白的劍刃也微微彎曲,更深地埋入地里。
嘶啞字音自裴懷玉胸腔中擠出:「玉錚,好像我來不及為你了結願望,就要死了。」
那殘魂遲遲才回他,也有些半死不活的:「沒事的,我也快消失了。」
「我曾經同你講過,我不記得我的願望了,我也一度以為,我是為了,為了看到裴榮風、阿杏那些害死我的人償命。但後來,阿杏在湯宅中被蠱蟲啃食殆盡了,我很快意,但又沒有痛快到有夙願得成的地步——我覺得我不是為了這樁事獻舍的。」
「直到不久前,我才逐漸想起來,我或許只是為了看到自己死後的世界,我只是想讓我的意識留存得久一些。」
「但我沒想到,能和你處在一個身體裡這樣久。最初因為知道你做過皇帝,我總是很激動,覺得你是個和我截然不同的人,我這具身體也能有段全新的經歷。但後來,看到你總是希望自己做到最好,把經歷過的創傷全都抹平,我開始後悔叫了你那麼多聲『陛下』了。就好像,你這樣逼自己,也有我的一份推力。」
「與其讓你再跳進漩渦,掙扎一通,我更想讓你奪舍永絕後顧之憂後,去試試不一樣的生活。我記得小含玉說,他想到處轉轉,每到一個地方,就駐紮十天半個月,想做個寫世情小說的書手,把一切經歷的、沒經歷的、想過的、不敢想的,都在自己活著時寫盡了。我覺得,那樣的生活,如果順利,應當是比提心弔膽、殫精竭慮的廟堂里快意的。」
「含玉,回頭看吧,其實年輕的你也很好。」
聽這話的人,沒把自己代進去,用心想能與不能,只是覺得如今的自己聽到這樣的生活,只剩滿心酸楚。
那殘魂將餘下的生機都融給了裴懷玉,頂上了湯磬舟給的耗剩無幾的解毒蓮的缺。
隨即消失天地間,第二次的真正徹底的死亡。
而夢外人心緒不明,眼睫顫抖。
......
魏春羽只是想,如果他不是裴懷玉要奪舍的人,他也會覺得,裴懷玉又有什麼錯呢?他披盡風霜,獨自走過無人走過的荒跡。
易地而處,魏春羽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只是或許沒有那樣堅毅的心性。
而知道他過去的人,像是那隻殘魂,都說他太偏執、說他錯了。
魏春羽順從心意推開書房的裡間時,裴懷玉正睡得安寧。
那具新找來的身體原本同裴懷玉只有兩三分像,但魏春羽熔了魂火進去,會像剛剛轉世而來的裴懷玉那樣,越長越像,不至於讓人看著彆扭。
魏春羽坐在床邊,端詳一陣,伸手用掌心輕輕摩挲裴懷玉的面頰。
他總是覺得,憐惜裴懷玉,就是安慰他自己。
只是要是憐惜的人不總想著殺自己就更好了——這樣想來,製成傀儡是個極妥帖的法子。
被搓得皮膚泛紅的人迷茫地抖了抖眼皮,睜開了眼。
魏春羽沒有抽手,他在巧合的對視里屏息一瞬:「阿玉,早在紫微洞中,我就想這樣做了。」
裴懷玉發虛的眼神勉力聚攏,瞧清了那眉眼低垂之人的姿態神情,驚詫太過,掩過嫌惡:「你做什麼還來?癩皮狗都沒有你這樣記吃不記打。」
「別說話了。你想要我救你,我救你就是了。」魏春羽劃開口子的指尖抵在他唇齒上,用力撬開後弄得一派鮮血淋漓。
那人低笑一聲,道:「只是你的血,竟也有這樣大的作用。」
裴懷玉不知那鑄身割神魂之事,只當自己好轉的身體都是這血的功勞。魏春羽對上他近乎貪婪的目光,也無心解釋,免得再挨句「癩皮狗」的蠢罵。
魏春羽落在他頸側的手刀將他砍暈,在陷入混沌前,他感知到床側塌陷,直到魏春羽擠上床榻,像緊守住一件救命法寶一樣擁住他,而裴懷玉不得動彈。
魏春羽貪心地想:就當,就當,做一個短暫的休息罷。
幾近天明時,魏春羽照例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一通,往公務處去了。
路過前廳時,昨日大婚失蹤、使出李代桃僵的郎盛光正坐在一桌菜前,也不動筷,專門等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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