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你始終覺得,一個半道收的徒弟,比我重要。師兄,你是怨我對不對,怨我傷害你的徒弟......可是他、是他害了整個師門啊!」
疼痛如此真實,眼淚也滾燙得灼人,他早已將什麼幻象真假都拋諸腦後。
一團團凝聚的黑氣被抽出,不甘地在空中盤旋了幾圈,最終消散。
而清一的身體像失去了所有的氣力支撐,陡然坍倒。
他嘴角溢出綿密血沫,闔著眼,眼皮抽動。
魏春羽看不出,被剝離了邪氣的清一是否幡然醒悟悔痛了,又或者如他之前所說,從來沒有邪氣,都是他自己生出的念頭。
姚春華問清一:「那些孩童,一個都回不來了麼?」
滿身血污、四肢軟折的清一沉默片刻,微微仰面,天穹上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師兄,即便他們回不來,只要你能回來,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姚春華的劍抵緊了他的脖子,血珠自破口的袋子傾泄滾出:「你自出生,便與我一同修習、生活、左右相伴,我不信你不懂,要是靠這樣喪盡天良的法子活著,我寧肯死去,寧肯永無輪迴也不。我不信你不懂的,秋實。」
「我本來就沒打算讓你知道!」血沫嗆進嗓子眼,他劇烈咳嗽起來,脖頸上一時顧不得避開利刃,險些被切斷脖子,他紅著眼,死死盯著姚春華,「要不是他——要不是你這好徒弟說出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叫你知道!我們還能安寧和美地,接著生活下去......」
一滴沉重的液體打落到清一面頰,中斷了他的語聲。
清一的眼前其實早就模糊一片,只有重重血紅光影,看不清天空,也看不清師兄的眉眼。
但他聽得到師兄急促紊亂的喘息——當真是被自己氣得狠了。
清一陡然開口:「他們的怨氣跟著我,我死了,他們自然就能轉生。」
這話來的突然,和前邊他堅定不移、巧言詭辯的樣子截然不同。說出來,就是自尋死路的坦白。但他失焦的眼中,又存著孤注一擲的心思,仿佛還看不清情義與正義在姚春華心中的分量。
在黑霧離開他的一刻,他躁狂煩亂的腦海里,突然被挖出了一大片空白。不像清醒,像驚醒,陡然看清身後懸崖那樣的驚醒。
於是他平靜地鬆了口。
於是意料之中,他看著姚春華舉起那把自己親手鑄造的玄鐵劍,捅過他破爛的胸口。
他聽到魏春羽驚慌的喊聲——「師父!不要——」
姚春華垂著眼睛,風颳起他的衣角,而他的身軀堅定、巋然不動。
「阿魏,無事的,如他所說,我只是一個幻象。出不了幻境,也沒有反噬。」
他早已死了,也沒有反噬的機會。
魏春羽白著臉,手微微發顫,用乾淨的內襯一點點擦乾淨姚春華的手。
然後在吹起枯脆癟葉的秋風裡,抱住了師父溫暖的身軀。
先被殺死的清一已經被幻境消解得面目全非,而打破過往的人,體溫也在一點點流失。
「師父,我很想你、想你和善淵善時他們。」
可惜來不及。
「我還沒有見到他們呢。」
連那兩份禮物都沒來得及送。
「師父。」
「其實我......我一直很害怕。我後來去打北秦了,殺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做了副將、校尉,但我還是很害怕。我寧肯永遠沒有走出大青觀。」
報仇的路,像是一條後仰就會粉身碎骨的天梯,比無相宗的玉石萬階還嚇人。他多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每天最大的困擾就是怎麼解自己的蠱、管自己的功課,而不是背負上一整個宗門的沉重的血海深仇,在永遠只有熹微的黑暗裡,負刀扛風前行。
他寧可永遠和師父他們在一起,歹人來,就抵死相抗,哪怕最後屍骨堆疊一處。
姚春華輕輕揩過他眼下,溫聲勸他:「哭什麼?活著就是最好。」
「師父一直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但哪怕沒有那些功名功績......只要你開心,師父也很高興。」
「你小師叔,還和你在一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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