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房秦氏請她去聽佛經, 說主講的是個頗有些修行的和尚,「旁人要請還請不到呢」。
她隨口問:「是誰呀?」
房秦氏道:「那和尚的法號叫了遠,俗名應當是陳......哎唷,瞧我這記性,帳本看多了,旁的東西都記不住了!」
郎盛光也不在意:「和尚的俗名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你那婆母終於捨得把帳本子給你管了?」
房秦氏嗬了聲:「早著呢。不說這個了,你和不和我去?聽說那寺廟的素齋不錯。」
郎盛光這才坐直了身:「去。不過我不是單奔著飯食去的——幾年前我生過一場大病,眼睛看不清了, 家中正是請的他來治好的我, 我還不曾當面答謝呢。」
然而郎盛光未料到, 那有恩於她的高僧竟是個熟面孔。
了遠站上講壇時,郎盛光正與房秦氏在下頭坐得昏昏欲睡。
郎盛光不經意抬了頭,目光卻定住了:「竟是他?」
居然就是那個吃肉破戒的和尚!
了遠裹著明黃色海青, 筆直站著,氣質沉寂,目光與聲音一道飄散得廣遠。
房秦氏微微訝異:「你認得他?」
若是這和尚不曾救自己, 她定然興致勃勃地將他吃肉破戒一事講出來解解悶,只是現在她為了恩情只能憋著,憋得臉都紅了,只吐出一句:「是我錯認。」
房秦氏見她面頰飛紅,顯然誤會了:「便是有什麼,我也不會朝外說。只是你可要小心著點。」末了還朝她擠眉弄眼。
郎盛光莫名其妙:「能有什麼?」
「哎唷,沒有就沒有,我哪裡會逼你說,」房秦氏輕輕撞了記她的肩膀,朝她促狹地笑,「只是沒想到,校尉還比不過和尚啊?」
郎盛光這下明白了,全明白了,她張了張嘴,有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
講經結束了,郎盛光去用齋,聽著房秦氏說這道鮮那道甜,她嘗不出味,又不曾帶往日嘗味的侍女,索性放了筷子去廟裡旁處走走。
恰巧撞見了遠坐在湖邊,還伸手摸著面前虛空,自上而下,仿佛那裡有一面直立的鏡子或牆似的,嘴裡還念念有辭著「這劫拖得未免太長」。
郎盛光覺著有趣,行至他身後陡然出聲:「什麼劫?是齋飯沒有葷腥的劫難不成?」
苦思的了遠被她驚得腳底一滑,險些掉進水裡:「施主見笑。」
「你不認得我了?」
「的確有緣見過,不曾忘記。」
湖邊濕冷的空氣竄進鼻腔,叫郎盛光混沌的精神為之一振,她意有所指地說:「我也不曾忘記。」
了遠無奈搖了搖頭,但郎盛光卻聽出來幾分打諢的意思:「我的確不算個合規的僧人。還望施主不要揭發我。」
光斑播散在波浪的凹凸上,反射到樹下兩人的臉上身上,叫人能生出無限感慨,也能松下厚重心防。
郎盛光想著往後都不會再見了,於是開口吐出了些逾矩的話:「我也不是個合規的妻子,女兒,妹妹......有時候懷疑自己弄砸了一切。小時候闖禍,長大了叛逆,現在又不顧著料理好夫家。最出格的一次,你也撞見了......」
了遠想,和她幼年的「瀟灑」事比起來,那未必就是最出格的。不過是那件事會受世人指摘與塵世桎梏最多。
郎盛光苦笑了聲:「更可笑的是,我總覺著是為自己而做的一切,但到頭來,一事無成,也對不起自己。」
面前的清秀和尚嘆了口氣:「合規只是為了少些麻煩,並不等同於對錯。人來世間活一趟,總該試試自己想走的路,失望總歸好過遺憾罷?」
郎盛光仍然搖頭:「你要是知道我做過什麼,就未必會這麼說了。」她轉而又問,「法師,聽說你是高僧,有什麼辦法幫幫我嗎?」
這後半句就是不願往下說的調侃了。
和尚說:「我觀施主面相,福澤深厚,不會久困泥潭。且施主行事利索,等的恐怕是個時機,而不是個幫忙的人。」
「你這和尚倒圓滑,那些虛名不會也是說這些對誰都準的討巧話博來的罷?」
了遠看著終於展眉的郎盛光,沉默著縱容了這套玩笑說辭。
僧房中,布置清簡,一房一桌,一疊蒲團而已。
郎盛光從容坐下:「你不必麻煩泡茶,非要喝的話白水就行,我只是對你說的那下半本拳法感興趣。」
了遠仍然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將一半茶葉用木杵搗碎,與另一半形狀完好的一同撥入壺中,沖開時茶香四溢,也叫郎盛光漸息了聲。
了遠說:「你嘗嘗這茶是何味道?」
郎盛光沒有去接,搖頭道:「不瞞你說,我現在已經嘗不出來了。自三年前我中了毒服藥後,大體不礙事了,只是失了味覺。」她托著單邊面頰,朝和尚抬眼,「說起來,那時你還救過我一次,你還記得否?」
和尚眉眼低垂:「郎家報酬豐厚,不曾虧待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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